《師友贈書錄》長春書店裏的陳長慶
姓名相同或相近,在國人中好像不是一件什麼了不起的事兒,但對當事人來說,有時未免比較關注。如果媒體報導的罪犯恰好和自己同名同姓,那就頗不自在;如果同名同姓者是名人,不免多少有點竊喜。福建有兩個較有名氣的人和我同名同姓,有好事者千方百計找機會讓我去結識他倆。姓名的相近,當然比不上相同那樣〈直接〉,但也會引起自己的較多的關注,這似乎也是人之常情,法國漢學家陳慶浩,和我是一字之差,而一見如故,稱兄道弟,不久前臺灣學者王國良到法國訪問,兩人一聊,提到我,慶浩立即拿起電話,打到我家裏來,寒暄一陣。陳長慶也與我一字之差,雖然他的〈慶〉字在後,順序與我不同,但也是屬於姓名接近的一類,因此第一次見到這個名字時也引起我的注意。《金門日報》副刊常常連載他的小說,早幾年太忙,我又不研究小說,故只知其名而不識其作品。
承金門文化人陳延宗兄的厚愛,《金門叢書》第一輯10冊(聯經出版社,2003年版),出版後就寄贈給我。對金門文學,我很不熟悉,其初也是隨便翻翻,看看書名和書的體裁,粗粗瞭解一下作者,漫不經心的。小女進了碩士班,要選論文題目了,找我商量。我寫論文,一向不喜歡選別人做過的或與別人相類的題目,有時一個課題做了一半,發現有人也開始做相同或相近的題目,常常割愛放棄。正好有一套《金門叢書》在手,金門歷代文人眾多,比較出名的作家也可找上好幾個,我想,以金門文學作為研究對象,寫一篇碩士論文,題目當不至於太小,材料也不至於不夠。雖然小女也有她的導師,仍免不了要和我切磋切磋,於是就逼著我去讀些金門作家的作品。和大多數人的閱讀習慣一樣,一大堆書,找來讀的通常首先是小說,本來就有點印象的陳長慶所著《失去的春天》便成了首選。
《失去的春天》如果從情節上來說,並沒有什麼離奇的地方。陳長慶在《踽踽人生(代序)》(《失去的春天》卷道)中寫道:
想為讀者留下的,不僅僅是一個故事或一篇小說;而是為生長在這方島嶼,與走過烽火歲月的島民作見證。於是我以青春和愛情作為本書的主題,讓歲月隨著時光流失,讓情感因環境而生變,讓渺小的生命回歸原點;更讓我們緬懷六十年代艱辛苦楚的農耕歲月,以及軍管時期、戰地政務體制下的悲傷和恐懼。
在實行〈戰地政務〉時期,駐紮金門的軍人和本地的老百姓,是不能隨便離開這個海島的,如果特別的需要,也得經過嚴格審查並發給通行證才得以放行,而且一般的民眾和普通的軍人也不能搭乘飛機,只能乘船在海上顛簸。作品的女主人公顏琪小姐是來自臺灣的藝工隊演員,因病重不能得到及時救治,等到審批完畢,還走了點關係,送回臺灣已經為時已晚,最後香銷玉殞。儘管兩岸的讀者對長達數十年的對峙,立場可能不同,價值評判也可能不一,但是讀完這部小說,對顏琪小姐的同情應當是相同的。在這部小說中,我第一次知道金門〈戰地政務〉時期設有〈特約茶室〉、有〈侍應生〉。陳長慶引起我的極大的關注,一是他是土生土長的金門籍作家,作品講的是發生在金門的故事,故事的男主人公〈陳大哥〉又是金門的青年,太武山、小徑、古崗湖、雲根漢影,金門的山山水水都被他收入筆下。其次,陳長慶曾是〈戰地政務〉時期福利組的重要雇員,見過大大小小許多的官員和事件,他的小說大多都與大家都非常關注的〈特約茶室〉、〈侍應生〉有關。
當我閱讀《失去的春天》一書時,《金門日報》正在連載陳長慶的《走過烽火歲月的特約茶室》,我對報刊的連載一般都無多大的興趣,讀了《失去的春天》之後,卻特別想把陳長慶的作品都找來讀讀,於是就把過期的《金門日報》重新翻揀出來,依順序閱覽讀一過。不久,報載《走過烽火歲月的特約茶室》將增益其他內容仍以原名出版成書。我曾向陳延宗兄打聽過陳長慶和該書的出版情況。2005年12月,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成立二十周年慶典活動在西湖賓館拉開帷幕,陳長慶也在邀請的名單之列,延宗兄說陳長慶長年開一家〈長春書店〉,沒有人手,走不開。陳長慶托他帶來《走過烽火歲月的特約茶室》和《日落馬山》兩書。我已經多年沒有集中一段時間讀當代小說,特別是集中讀一個當作家的小說了。從《走過烽火歲月的特約茶室》所附《作者年表》中,我得以知道陳長慶的著作非常豐富,計有:
一、長篇小說《寄給異鄉的女孩》,臺北林白出版社,1972年版,同年再版,1997年三 版;
二、長篇小說《螢》,臺北林白出版社,1973年版,1997年再版;
三、中篇小說《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臺北大展出版社,1997年版;
四、長篇小說《失去的春天》,臺北大展出版社,1997年版,2003年收入《金門文學叢刊》第一輯,臺北經聯出版公司版;
五、長篇小說《秋蓮》,臺北大展出版社,1998年版;
六、散文集《同賞窗外風和雨》,臺北大展出版社,1998年版;
七、散文集《何日再見西湖水》,臺北大展出版社,1999年版;
八、長篇小說《午夜吹笛人》,臺北大展出版社,2000年版;
九、中篇小說《春花》,臺北大展出版社,2002年版;
十、中篇小說《冬嬌姨》,臺北大展出版社,2002年版;
十一、散文集《木棉花落花又開》,臺北大展出版社,2002年版;
十二、中篇小說《夏明珠》,臺北大展出版社,2003年版;
十三、長篇小說《烽火女兒情》,臺北大展出版社,2004年版;
十四、長篇小說《日落馬山》,臺北大展出版社,2005年版;
十五、散文集《時光已經走遠》,臺北大展出版社,2005年版;
十六小說集《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臺北大展出版社,2005年版。
陳長慶還有《咱的故鄉咱的詩》七帖收入《金門新詩選集》,金門縣文化中心編,2003年版。此外,艾翎還編有《陳長慶作品評論集》,臺北大展出版社,1998年版。
2006年3月,蔡襄研究會的同仁擬到金門與蔡氏宗親聯誼,邀我同往,上半年本沒有回金的打算,剛好閱讀陳長慶之作成正熱頭上,也就隨他們踏上海船了。此行的重要安排,就是拜訪陳長慶,並希冀從他那兒再要些他的作品,如果能搜集齊全最好,將來或許能做一個研究陳長慶的課題。10日,浯島溫暖有如初夏,我只穿著襯衫,黃振良兄先已和陳長慶聯絡,在他的引領下,我們來到山外的長春書店。已經是下午四點左右的光景,陽光斜斜地照入書店,更有一種溫馨的感覺。如果比較于我曾光顧過的臺北彭老闆的文史哲等書店,〈長春〉還算開闊。但是書店除了三面牆體全是書架,中間也還是書架,擁擠不堪,左側中間有一個電腦桌,記憶中好像沒有比這個桌面更小的電腦桌了——擺上電腦之後,邊緣不超過10釐米,勉強可放一隻不大的茶杯。坐椅是沒有靠背的那種硬凳子,如此簡陋的陳設,用心良苦,無非是為多挪出更多的空間擺放書籍而已。電腦打開著,是另一部長篇小說《小美人》的稿子,作者正在進行最後的修改,即將在《金門日報》副刊連載。除了姓名相近,我和陳長慶還有一個共同〈點〉,即兩人同年。飽經風霜,不僅刻在他的臉上,而且顯露在他的滿頭白髮上。但是他目光如炬,神情兩旺,卻是六十歲人中很少見的。書店有點冷清,間或也有讀者光顧,陳長慶很熟練地算帳、找零、開票。自1974年離開〈福利單位〉創辦長春書店,已經有三十多年了,十幾部的小說、散文就是在長春書店這樣的環境中寫就的嗎?
臨行,陳長慶從書架上抽出《春花》、《冬嬌姨》、《夏明珠》等七八部書簽名相贈。說實在,我還很想讀讀他的處女作《寄給異鄉的女孩》。《寄給異鄉的女孩》自1972年初版,至1997年已經出了三版。黃振良《回首來時路——《寄給異鄉的女孩》三版代序》在談到金門本土作家時說:〈至於在文藝寫作的成就方面,長慶算是工夫下得最深,也是最有成績的一位了。〉(《仙洲群唱》,金門寫作協會會員專輯一,1999年版)陳長慶說,這本書還是有點錯字,等修訂再次出版時和其他書一起寄給我。振良兄為我們在書店前拍照以作紀念。
當我在寫這篇文章時,《小美人》也許還在連載中,也可能已經連載完畢了,因為我看到的《金門日報》常常是一個多月前的舊報紙,好在我的興趣主要是在副刊方面。離開金門已經三個月了,長春書店裏的陳長慶還在那兒賣他的書,也還在書城中寫他的書吧?〈儘管頂上無烏紗,胸前無勳章,復無傲人的學歷、得獎的次數可以炫耀。然而,文學卻猶如是我心中的春陽;當我踏上這條不歸路,即使它崎嶇不平、坎坷難行,依然會一步一腳印,無怨無悔地走到它的盡頭……〉(陳長慶《踽踽人生路》(代序)是的,寫作也是一種艱辛的勞動,特別是對陳長慶這樣一個沒太高學歷、沒有什麼更高社會地位的島民來說,更談何容易!但是陳長慶靠著他的努力,也靠著他過人的資質走過來了,前路儘管還有崎嶇、還有坎坷,但大道如青天,我很看好這位同齡作家的創作前景。
期待著在長春書店裏再見到的陳長慶,期待著在長春書店裏讀到他寫出來的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