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父親的床板與墓碑

　 不知為什麼，父親節前夕讓我想起了那一對姊弟，他們跟他們父親一樣的到了金門，一如父親對國家盡忠一樣的對父親盡孝。不同的是，他們的父親當年為「古寧頭大戰」運補船來金門至棄世而去，他們卻為祭父魂而來；他們的父親裹尸金門，但他們卻在金門找不到父親曾有的墓碑………。

想起他們說起父親時的尊敬神情，談起父親時的無助委屈，我既感動又充滿敬意，想要莊嚴的寫下他們的孺父之情，但我的敬意，那抵過人家一世的悲歡於萬一？

想起他們簡要述說的故事，他們說著門板也說著墓碑………屬於離島戰士、屬於離島住民的故事，這些血淚交織的生命篇章，豈是三言兩語能說的盡？又豈是我們茶餘飯後的書寫素材，那可是人家的生命傷痕啊！

說起這對姊弟，不過就是北市的尋常百姓家，一間小公寓，一些老鄰居 ，有那麼點都會區公教家庭的氣氛，卻有離島人誠摯憨厚忍耐的本性。一進門，姊弟領我們進後陽台，指著幾張長長的陳舊的木板，那木板裹著塑膠袋，捆的札札實實的立在這公寓內的一角，他們說：「妳看，我爸爸的名字………」。這一捆木板雖然被放在不起眼的後陽台，不會是客廳裡陳設的山水字畫，卻是這戶人家走過歷史的文化圖騰，尤其木板上他們要我看的那一個名字，那一個筆跡已陳舊不清的名字——『曹守忠』。

姊弟倆異口同聲的說：「我爸爸的名字曹守忠，這是我們唯有的紀念。」

他們的父親曹守忠，千萬個戰死金門疆場的軍人之一，家中的床板是當年從大陸出來時帶的，姊弟說爸媽當年辛苦的過程，說起架床板輪流睡眠地過程，我們近代史中那一段國共兩黨對峙的戰亂，讓多少少年拿起不知所以然的槍桿，讓多少愛妻愛家的中年人，倉皇地不知是否可重夢天倫？

曹家姊弟的父親，本來是馬祖東引的反共救國軍，軍隊整編後支援登陸艇去金門地運補工作，當時正是古寧頭戰役前後，死在金門的時候，因為當時工作性質獲得長官協助，用六包水泥整理了一座墳與墓碑，他們記得葬在湖下一帶。

不數年的八二三戰役，增添更多不知名的軍魂，他們也不知軍方後來為何將父親與其他戰士同葬，用八二三戰士的紀念碑替代。這姊弟陪母親回金門數次，一個個的亡靈戰士的牌位裡，就是找不到父親名字。

他們母親去世前的一年，又跑回金門找父親的名字，真的找不到了，父親哪兒去了？魂魄還在金門嗎？要不然他們祭拜誰呢？他們在公墓裡擲起錢幣卜問，終於安心地知道，父親仍在軍人公墓裡，只是大家遺漏了他的名字………。

他們找不到父親的墓碑和軍人牌位，可是家中那一落床板，只因為當年父親親手寫地筆跡，經歷數十年，經歷幾座島嶼，他們仍帶著守著寫著父親的名的木板。

我想起這一對有點年紀的姊弟，我想起父親節母親節熱鬧餐廳，我想起國文老師教過的一句話：「大孝終身慕父母」，我更加尊敬的他們，尤其在父親節地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