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寄懷──給遠在南投山區的軍旅摯友田清白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別後迄今,屈指一算,已經渡過了二十六個寒暑,你我各自解甲歸田,返回社會與人群,為自己的生活與生計而努力奮鬥著,大概是距離太遙遠了吧!你住在南投的山區裡,我則沒有留在台灣,一退伍,馬上就搭船返回偏遠的離島金門,然後,我們都把年輕的心與青春歲月,投注在一個家的成立,和家業子嗣的生活負擔而辛勤努力工作上,是故,到如今,我們就像是斷了線的紙鳶,沒有片語隻字的往來,失去了聯繫;然而,思念的心並未隨時間的消逝而稍褪,相聚時的點滴,卻時刻縈繞腦海心田之中,彷如年少時的昨日就在眼前,歷歷在目,鮮明而生動,揮之不去矣!
猶記得軍校畢業的那一年,民國六十五年的四月中旬,學校放假五天,好讓我們這一些神經緊繃了一年的學子,有放鬆情緒與做好進入部隊擔任基層幹部的心理準備時間,一聽假期那麼長的我,並未喜形於色,像台籍同學們那麼雀躍,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反而是有點茫然,又有點兒無所適從,細心如你,察覺了我異樣的神色,問我假期有何計畫?是否返家休假,探望久別的雙親,一聽聞你的詢問,我娓娓的把心中的為難之處道了出來,第一:假期過短,又無法配合船期,所以無法返家探親,第二:在台的親朋好友都還沒有聯繫與往來,無法依親,第三:如果大家都離營了,則就只剩下我一個人獨守校園,如此將只有孤獨與寂寞共我為伴了,是故舉棋不定,心神不寧,不知如何是好;熱情豪爽的你,一聽完我的訴說,不假思索的對我說道:和我一起到山上去住幾天吧!如果你不嫌棄山居簡陋的話?聽聞你的話之後,我略為猶豫了一下,便點頭欣然同意與你同往。
放假離營當日,我們於早上九點多離開左營,十點左右到達高雄,在略事逛過高市的大新與大統等百貨公司後,已是日近中午時分,用完午餐後,才搭乘公路局的國光號往南投你家進發,車輛停停復行行,於下午四點多進站埔里,接著,我們又搭乘其它的客運汽車,往位於仁愛鄉親愛村的你家進發,一路上,車輛在蜿蜒曲折、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懸崖峭壁、崇山峻嶺間如蛇行般前行著,車窗外,或溪澗流水淙淙,或高山巍峨聳立天際,綠蔭夾道,飛鳥穿梭鳴叫林間,讓人有如置身陶淵明所述的桃花源中的感覺,令人怦然心動不已,車行兩個多小時,已是日薄西山的傍晚時分,夜幕漸漸低垂籠罩矣!
此時,車輛來到進入山村的管制點,必須停車受檢,只見兩位制服員警上車,逐一檢查乘客的身份,剛開始時,我們並不以為意,及至來到我們座位前,員警一看就知道我是一位來自他方的平地人,要求我拿出入山許可證,只記得當時我們兩個面面相覷,目瞪口呆,當場怔在那兒,因為你是理所當然,習以為常的可以隨意出入,所以忘了需要申請這一回事,而我則是完全的不知道啊!在沒有文件不得入山的情形下,只見你挺身而出,面對員警道:此時天色已暮,黑夜即將來臨,且在這深山之內,也沒有其他車輛可以搭乘下山,請員警體諒兩位當兵的年青人,不知入山申請之規定,准予由你作保入山,俟明兒個一早便隨再次入山的早班車下山,員警幾經思考,考量實際情形後,同意了你的建議,有驚無險的讓我入山;好不容易車輛到達了停靠站,已經是晚上七點時分,一下車,你弟和朋友兩人,各騎著一輛機車,已在那兒等候多時矣!互相介紹問候之後,二話不說,跨上你弟的車後座,又是一陣急駛,機車穿梭在山野田間的羊腸小徑裡,以當時不會騎車的我來說,心中的感覺還真是蠻恐怖的,一顆心吊在半空中,七上八下的,又經過半小時的車程,才於夜裡七點半到達你的山居,渡過了一次長途跋涉又令人難忘的遙遠旅程。
清白,山居真的簡陋,你沒騙我,木屋二、三幢,傢俱擺設簡單,倒是生活用具與農具堆滿屋內牆角,然而,對同樣是四年級生的我,同樣來自清寒家庭的我來說,只要簡潔清淨,只要可以遮風避雨,足矣!就這樣,偶爾和你閒適的走在山間小道,看一看群山的高大宏偉,探一探溪澗的清泉與游魚,聽一聽百鳥齊鳴,或者整理一下堆滿枯木塊、長滿菇類的菇房,閒來無事時,則與山村的青年男女友人們聚一聚,炒上小菜三兩碟,加上米酒和花生,就這樣閒聊開來,對於不善飲的我來說,見到你們米酒一碗一碗的往肚裡倒,除了令我咋舌之外,更感受到你們山青的豪情與爽朗性格,在如此悠閒愜意的生活下,竟把隔日下山的允諾故意的疏忽遺忘掉了,直到第四天的早晨,才搭車離開這令我終生難忘的南投山居之旅,車經管制哨,員警已然換人,因此,也就來不及言謝而回了;為了怕我蝸居在山裡太無聊,所以這一天你特地提前離家,陪我走了一趟風景名勝—合歡山,雖然別有一番韻味,但是在擁擠不堪的登山人潮中,我反而思念起你那蝸居的無拘無束與怡然自得,至今令我回味無窮吶!
歲月就像東逝的流水,一去永不回頭,卻又悄無聲息,待驀然察覺的此時,已然是鬢蒼髮白,老之將至矣!望著自己臃腫變形的身材,和消磨殆盡的年少熱情,徒增歎息;還是那一句老話,老友,別來無恙否?可安好否?在這春雨連綿的季節裡,對你的思念,無來由的更深更巨,令我朝思暮念,輾轉反側,思之不寐,尤其是由電視新聞的播報中,得知這一波惱人的春雨,更是一波具有強大破壞力的豪雨,不是橋毀了,就是路癱了,柔腸寸斷,滿目瘡痍,更有甚者,走山移位,毫不留情的吞噬民眾的身家財產與寶貴生命,觀之令人動容,而這一些自然災害,就發生在中台灣的山區,且以南投縣為烈,松鶴部落成為孤島,華崗村村毀人亡,各個山區部落斷絕對外的交通,缺水斷電又無糧,孤立待援,每見及此類新聞播報時,我的心中總是懸念著位在南投縣仁愛鄉親愛村高平路的那一些木造房屋無恙否?你和那一些善良純樸、樂天知命的友人們安然否?思之!憂之!
漸漸的,惱人的風雨已逝,南風徐徐吹來,驕陽又出現在中天,白雲悠遊於天際,大地充滿一片綠意,鬱鬱蒼蒼,生機盎然,老友,雨已過,天已青,想你此刻亦正如我一般,悠然的斜座椅上,喝著米酒,吃著花生,看著電視,兒女繞膝,無事煩拘吧!最後,送你一首幾年前所寫,聊以自我安慰的詩兒—「老驥」,願在海之彼岸,崇山之顛的你,一切安好!
老驥
歲月如梭、年華似水
寒暑更易、壯志蹉跎
恍如昨、歷歷依稀
想當日—
躍馬沙場何可敵
豪氣干雲無所懼
到如今-
兩鬢斑白髮已稀
銳氣銷磨人老去
笑看人間、笑過人生
兒女繞膝、無事煩拘
風自來、雨自去
於願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