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炙俗語話中的重疊之美
幼綿綿:光滑柔嫩,如綢緞之細,如孩童之潤,似可吹彈得破,細軟無比,就是標準的「幼綿綿」。
粗耙耙:粗糙乾澀,全無美感,也不具引人摸觸魅力,與「幼綿綿」是兩個極端。「南風返北粗皮 殼」正是「粗耙耙」的註腳。
滑溜溜:光滑平順,如刨光的木板,磨石的地板,沒有凹凸不平之虞。
平坡坡:道路平坦,地面無起伏高低情形。
坎坷坷:正與「平坡坡」相反,坑坑洞洞,起起落落,少有平順,一如波折人生。
光銅銅:光耀明亮,無一暗處,宵小無所遁形。是隱喻為人要光明磊落,俯仰無愧,行事操持要經得起檢驗,也要經得起「公評」。「金東東」也是同義。
暗摸摸:晦黯無光,找不到亮處,得不到光源,雖心胸坦蕩不欺暗室,不使暗步,不做偷雞摸狗昧著良心之事,但卻不一定能得到世人的諒解、認同與肯定,徒呼奈何。
光溜溜:人裸身袒體叫「光溜溜」;屋內空無一物,家徒四壁叫「光溜溜」;生意興隆,貨物搶手暢銷狂賣,一件不剩,一件不留,叫做賣到「光溜溜」;理光頭,叫頭殼「光溜溜」。且新剃頭要拍三下。
圓轔轔:車輪叫轔,是圓形,圓得像車輪一樣的圓轔轔,是完美的圓。
四角角:四邊等距的正四方形,才可以叫「四角角」,長方形,菱形,斜邊四方形,只能叫「四角」,唯有方方正正的標準四方形,才可以再加一個「角」字。為人剛正不阿,不會拐彎抹角,說一不二,就叫做人「四角角」。
尖微微:錐尖如針,觸身生痛,如此又尖又細的錐,應避免觸到,以防受傷。醫生常有觸針引起感染的憾事。
利劍劍:劍本來就必雷鋒利,否則何能防身卻敵,保護自身安全與劍同利,甚或更利,自是頂級利器。
香貢貢:炒菜滷肉,香味四溢,引人食指大動,飢腸漉漉,這是「香貢貢」的效能;仕女化妝美容,抹粉點胭脂,噴髮香, 香水(講究產地、名牌、清香、濃香、茉莉香、幽蘭香、玫瑰香),伴隨著清風飄送,迎臉撲鼻,更是典型的「香貢貢」。
臭哪哪:體臭、口臭、肉腐魚爛,臭氣難聞,令人嫌,令人厭,令人掩鼻遠離。
鹹死死:太鹹太鹹,鹹到難以入口,與「鹹篤篤」、「鹹了了」同樣都是鹽加太多,以致走味,可惜糟蹋了一盤好菜。
苦得得:果菜之中,苦瓜會苦,筍也會苦,雖然有人因怕苦而少食用,只是苦瓜與筍都是卻熱消暑佳品,喜愛者還是多數。不過菜餚還是以鮮美可口取勝,帶苦味者少上桌為是。
澀當當:苦與澀都是較不受歡迎的口味,如果菜餚之中,味帶苦澀者,當然不是佳品,當廚主事者自應知所警惕,以免客人流失。
酸喃喃:有點酸而不太酸,還可以接受,酸度過濃自非佳味。
淡僕僕:淡然無味與白淺無味是相同、相等、相應。都是因少鹽而走味,也都不足取。鮮美可口自然大受歡迎,這是不在話下。俗語中的「無鹹不成甜」是每一個總舖師拿捏分寸的所在。
薄利利:其薄如紙、人情薄如紙,都在強調「薄」的程度,沒有薄,何能顯示厚實的可貴。
厚倩倩:厚如千層派,既堅固又厚重,令人安心、放心,兼有安全感。
蓬鬆鬆:如棉絮之鬆軟有致,如芒草之飄逸輕柔,耐壓抗厭,彈性十足。早年有燙「米粉頭」的,頭髮就是「蓬鬆鬆」。
鬆洒洒:不濕、不粘、不纏、不糾、不結,輕便清爽,如果穿著一襲「鬆洒洒」的服裝,潔雅、洒脫、俊逸的帥氣流露無遺。
酸溜溜:酸的味道,有些人特別喜愛,如少女、如孕婦,有些人則不太欣賞,完全取決於各人偏好的口味。「酸溜溜」已經是酸度不算輕,以我自己對酸的承受度,入口已到了足夠使「牙槽」僵硬的上限。酸能開胃,也助消化。在心理反應,對某事不爽、不甘、講話「酸溜溜」,對情人移情,則是醋意大發,「酸溜溜」已不夠看了。
甜了了:甜度有夠,入嘴可口,是湯水、是飲料、是果品,沒甜度不受歡迎。
辣灰灰:許多鄉親對辣味不但不排斥,且有點喜愛,原因是三十八年以後,天下菁英駐守金門,很自然地,經常會接觸各種南北口味的菜餚,日積月累,不知不覺地接受天下美味,所以,辛辣算什麼,鄉親們有的早已比「川湘老鄉」更標準「川湘」了。
慘稀稀:與「慘了了」都是狀況不理想的界定,還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似含有警示與提醒的意味。
陰森森:晦黯無光的所在呈現的涼意與陰沉的景象,令人感受到陰氣罩空的氣氛。
虎狼狼:做事粗心大意,講話「無層無節」,出口輕率,漫無節制,令人不敢輕信。虎狼能和平相處,合作無間?真是「愛講笑」。
壞糊糊:事情糟到爛如糊漿,一無是處,有點難以收尾的程度。
硬棟棟:強度、硬度、韌度都到了近乎「極角」。於人:態度強硬,行事霸道,堅持己見,幾無迴旋的空間;於物牆、基、樑、柱樣樣堅實牢固,防震抗壓,品質臻於無瑕,價錢則無商討還價殺低的餘地。都是「硬棟棟」。
硬叩叩:硬到叩叩有聲,那還有什麼疑慮。
軟甚甚:硬是陽剛,軟是輕柔,雖軟,卻有韌度彈性,與嬌慵軟弱,腳酸手軟,四肢無力狀的「軟嗷嗷」雖同是軟,卻是各異其趣,類型不同。
「瘦巴巴」:與「肥托托」又是天龍地虎好兄弟。瘦怕露骨,肥驚虛腫,「一層皮包一層骨」與膚色泛青,動則吁吁都非讓人心安的健康之相。
「溜鏗鏗」:與「矮鑿鑿」也是「范謝將軍」好搭檔:身材高 修長是「溜」,非結實健壯則不能稱清脆有聲的「鏗鏗」。人矮者通常智慧高,反應快,不可輕視。
「重錘錘」:與「重院院」同是夠份量一國的。
「輕微微:與「輕踗踗」都是輕盈討喜型,別人不知道,像我這款手無搏雞之力的「無路用人」,遇到就不怕提不動了。
「水噹噹」:不僅是讚美荳蔻年華美麗的佳人,打扮入時,氣質高雅,風韻有致的美婦都是「水噹噹」,可惜有種被政治操弄,也叫「水噹噹」的,卻有一百八十度十足質變的醜陋,每次看到那些老嫗矯柔作態在叫「水噹噹」的時候,不但令人發嘔起噁,雞皮瘩瀉如山崩。
「鄭滿滿」:容器水滿叫「鄭」(又是拉夫字),如海的海潮叫「水鄭」,水缸水滿叫「缸鄭」,吃過飽叫「飽鄭」,人最怕「滿招損」,「謙受益」最上算。
「笑文文」:喜上心頭,人逢喜事,眉頭舒展,嘴角生春,就算是「偷笑」也爽。
「心茫茫」:心頭空虛,茫茫無緒,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茫茫然似乎無助、無依、無偎,是無主乎?
「頭空空」:不是空顛,而是空白一片,了無一物。
「心糟糟」:鬱悶不快,心事重重,如磚頭鉛塊壓制,不順、不暢、不爽、不樂。
你看我普普:與「我看你霧霧」是半斤八兩,旗鼓相當的對應詞,你看不起我,我照樣看輕你。
以上都是主詞在前,重疊詞在後,少數也有主詞在後的,但為數不多,如:
薛薛俊:患病手抖,驚嚇顫抖,輕浮腳抖(如庭上的趙建銘),舉措失據(如國家元首會客的摸手抖腳),心驚肉跳,如坐針氈都是「薛薛俊」。
卑卑剉:比「薛薛俊」嚴重,不知何時會大難臨頭,幾乎有「沒有明天」的憂慮。
戇戇野:不知輕重,不知死活,一廂情願,一味強求,貪求無厭,厚顏而不自知。(戇是愚直,憨是酣厚,兩者不同)
雖然已就所知、所聞、所聽、所講、所用,盡其週延,以獻曝之心與鄉親鄉彥鄉賢分享,但重疊之美比比皆是,掛一疏漏,自是難免,在此獲懇方家同好,有心先進,不吝添、加、增、補,以彰先民的睿智與德意,使鄉諺俗語,得以發遑。
國語文的口語中,雖屢見重疊之詞,似乎為數不多,應是個人才識疏陋,所知有限,涉獵不專所致:
亂糟糟、醉茫茫、香噴噴、軟綿綿、硬梆梆、光溜溜、熱滾滾、酸溜溜、陰森森、冷嗖嗖、熱騰騰。
倒是欣然發現國、閩意義相同、相通、相融的用語,所不同的都是「雙重」的「重疊」,且把主詞都省略了:
歡歡喜喜、平平安安、快快樂樂、高高興興、順順利利、和和氣氣、客客氣氣、糊糊塗塗、輕輕快快、輕輕鬆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清清白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安安穩穩、平平靜靜。
文化浩澣深邃,無所不包,無所不容,窺得一二,已是難能,吾閩南語系,源溯中原,一脈相承,綿延不綴,雖有小異,卻是大同,身沾浯鄉「海濱鄒魯」之光,自是不能妄自靡薄,翼求奮力,臻於自強,則是萬幸,於願足矣。
記得五十年前,小學音樂課本中,有一首名為「春郊」的歌,意境高雅,旋律優美,節奏流暢,歌詞中重疊的美柔順自然,全無做作,是兒歌,又似民歌,還有一點點情歌的意味:疊疊青山含碧,彎彎溪水流清,連天芳草綠如茵,珠光點點明,婉轉流鶯語細,翩翩蝴蝶身輕,村前村後桃李,相對笑盈盈,盈盈。(五十年的記憶糢糊,歌詞幾經重組,仍不完整,請教當時教音樂的趙水生主任,卻以不記得相應。如有仁人君子,音樂達人提供正確歌詞,當三呼「感恩」以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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