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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黃克全《兩百個玩笑》

發布日期:
作者: 洛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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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文壇,黃克全可稱得上是一位全方位的作家,小說、詩、散文、評論,無所不能,無一不精,且都有著作問世,成績斐然。近來他花了大量時間和心血,寫了一部《兩百個玩笑》的詩集,囑我作序,際此晚年,靈思窒滯,我已久不為人寫序,但這次我還是欣然應命。

黃克全出生於金門,而戰爭成就了我與金門的特殊因緣,這是眾所周知的事,細節就不贅述了。金門是奇絕之島,有高粱美酒之醉,砲戰菜刀之利,文人藝術家之絕,而作家中黃克全、張國治、楊樹清、吳鈞堯等更是絕中之絕。我與他們是妄年之交。時有過從,其中唯獨與黃克全相識較晚,但之前我已讀過他的詩,尤其他在某詩刊發表的一首題為〈將軍〉的詩,印象深刻,餘味無窮,只是詩句已不復記憶。後又讀到他一首〈鉛筆〉的詠物詩,一開頭就出手不凡:「一支鉛筆站在那裡/等待刀刃」。而結尾:「既生為一支鉛筆/必須等待/刀刃/痛苦的意識。」則提供了一個「痛苦乃人生之不可免」的暗示,既富哲理,又具佛心,令人沉思不已。

細讀這部《兩百個玩笑》的詩集之後,震驚之極,沉痛之極,這可不是玩笑,甚至不是一般賞心悅目的詩,而是為那些遭時代及命運嘲弄的老兵所寫的控訴書。人生何其荒謬,上天對一群老兵的命運所開的玩笑,又誰有此權柄有此能力為他們千古之冤平反?然而,最後掌握語言的詩性與神性的詩人站了出來,凜然面對生命的無常與宿命的無奈這個終極主題,以冷雋動人的意象編織了一部時代的悲劇,一部向命運嗆聲的史詩。

從詩歌藝術的制高點來看,黃克全這部詩集即便不是驚世之作,但也說得上是一部意義非凡的創作,其獨創性不僅在於其題材之特殊,更在於其意象之詭奇,而這兩者又不都是一般人所能處理的。

這是一個詩化的傳奇,實際上是一部在戰爭年代,以砲火硝煙的驚心,斷臂殘肢的動魄,和一些莫名其妙的死亡所舖陳的荒誕悲劇。但對大多數的人來說,這群老兵只是大時代的小人物,所以詩人筆下的個案,就像街市巷道流傳的小小故事,雖然悲哀,卻無足輕重。這是人生的悲哀,也只有詩人能感到這種荒謬。

這兩百首小詩形式上或可稱之為「小敘事詩」,但就詩質而言,又與時下中國大陸流行的「敘事詩」大相逕庭。他們拒絕隱喻,排斥抒情,他們寫的敘事詩出之以口語,通篇大白話,粗糙而鬆散,而黃克全的「小敘事詩」,則語氣張力十足、意象精鍊,象徵含意豐富,言之有物,而語法與句構大多別出心裁,極富創意。有些詩他在敘事,有些他借用電影蒙太奇手法,有些像寫小說,例如「第7個玩笑」,更多的是他通過老兵的故事,在寫詩人自己對荒謬人生的驚悟和抗議,其中作多悖逆的情境,實令人髮指,且迷惑不解,最令人震撼的莫過於某些年輕士兵竟然遭到自己的政府活埋。這種酷刑儘管在當時有所謂「懲治匪諜條例」之類的惡法可循,但在詩人眼中,殘暴就是殘暴,悲憫就是悲憫,命運縱然難測,人總歸是人,「無我相,無人相,無壽者相,無眾生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最後殘暴也好,悲憫也罷,全都在詩人筆下化為一行行暖暖的詩句,化為一種和諧的秩序,一種永恆之美。試看「第23個玩笑」:

雲端的百靈鳥在說些什麼呀?

這世界太荒涼了,一如沙漠

他們決定把自己栽下去

天邊打起響雷,卻依舊不雨

只好用自己的淚當水澆

他們把自己栽種下去的時候

許多斧頭都唱起歌來

許多圓鍬十字鎬合著音

半空中雲雀在說些什麼呀?

詩的內在生命就是一種莊嚴而崇高的精神,近乎神性,這是任何詩人不可或缺的人格品質,不過莊嚴與崇高有時可以藉由各種面貌呈現,如諷喻,如噫笑怒罵,如嚴詞批評,如無言哀嘆,這還真不好寫,譬如以上這首詩,既不與故事太貼近,而把「活埋」這一事件寫得過於直接,慘狀歷歷。詩是生活的昇華,現實的調整,昇華與調整的結果必然要達到一種「莊嚴而崇高」的高度。這一點黃克全處理得很好,他把悲情藏在意象中,有深情而無激情,尤其最後以「半空中雲雀在說些什麼呀!」如此輕快的結尾,看似意象,實際上起了紓解悲劇中緊張情緒的作用。

由於題材的特殊性,閱讀《兩百個玩笑》的方式自然也與一般的解讀方式不同。每首詩都附有一個小傳,讀詩時免不了會對號入座,但與小傳中的事件又不能一一對照,談《兩百個玩笑》可能有兩種方式?一是先談小傳再讀詩,因為先瞭解事件有助於對整個詩意的把握,缺點是,詩的解讀不免受到故事的限制,以致影響讀者想像空間的延伸。二是先讀詩,再讀小傳,因為詩的文本畢竟是欣賞的主體,但如不借助於事件的解說,詩中的意象就會感到很虛,不僅讀不出完整的涵意,也看不出這些詩的時代性與歷史意義。

集子裡的有些詩其實獨立性很強,其意象大多是自身具足的,沒有小傳的說明,照樣可以具有詩本身那種無需外在因素支持的張力,詩的展開正是故事的展開,同時也是故事的消失,這是詩的特性,當然也是詩人功力的表現。

在特殊的時空背景下所發生的特殊事件,為黃克全爭取到對時代與歷史的解釋權,他以血淚的意象為一群老兵立碑,以動人的詞語為他們作傳。他以富於「莊嚴而崇高」的精神寫出了這部空前的詩集,足以使他對人生和世界的發言權提高了強度。

《兩百個玩笑》真是笑話嗎?不錯,荒唐者必然可笑,歷史的錦袍裡多的是吸血的蝨子。

二○○六‧八‧序於溫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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