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島書香‧誰識辛酸淚———《金門學》叢刊
一九九六年至二○○一年,金門縣政府先後出版發行了三輯三十冊《金門學》叢刊。其內容包括金門的地質地貌,族群聚落、教育人文、歲時節慶、習俗禮儀、方言俗諺、戲曲掌故、祠堂寺廟、古厝民居、族譜檔案、古今戰史等,還延伸到島外的同安與澎湖。可以說涵蓋了「閩南文化」物質與非物質的方方面面,具有思想性、教育性、資料性、可讀性、收藏性,是一套瞭解有著一千六百多年歷史的金門百科全書。《金門學》叢刊雖是地域性的文化志書,但她「凸顯該區作為文化珍型,的區域特色」、「為台灣的鄉土文化研究提供了一種新的探索方向」(第一、二輯榮獲圖書類金鼎獎評語)。也正如張春傳先生所言,《金門學》叢刊已經「躍為邊緣科學研究的新向度,《馬祖學》、《高雄學》、《宜蘭學》及《台北學》等也都在《金門學》之後,一一出現,掀起了閩台區域學熱。」由此可見,十年前誕生于「蕞爾小島」《金門學》叢刊所產生的作用和影響。
《金門學》叢刊三十冊共有楊樹清、李錫隆、陳炳容、張榮強、楊天厚、林麗寬、黃振良、吳培暉、張火木、陸炳文、洪乾祐、吳啟騰、林英生、顏立水、徐志仁、葉鈞培、陳水在、楊清國、黃奕展、唐蕙韻、洪春柳等二十一位作者。這些作者都是多面手,但又「術業有專攻」,按照張火木先生的綜合評述,張榮強是金門宗族村史的啟蒙者,楊清國是金門教育史話的撰稿人、黃振良是金門古井農井的探索者、陳炳容是金門古代官道的探路者、葉鈞培是金門民俗碑文墾荒者………我接觸有限,無法對整套叢刊作全面的評述。作為作者之一,祇是套用李錫隆局長介紹烈聲閩劇社所用的標題《打諢逗趣‧誰識辛酸淚》,結合自己從事文史工作三十多年的「辛酸淚」,談幾點感觸與金門文史界同仁共勉。
一、要有「坐冷板凳」的堅心
寫文史書不比寫「暢銷書」,不能虛構,更不能「戲說」,祇能釘是釘,鉚是鉚。所謂「坐冷板凳」,就是范文瀾先生所說「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字空」。也就是說,不管寫哪個專題,都要瞭解金門的歷史以及周遭的文化背景,這就要查閱地方志書,研讀先賢著作,在古書堆裡度過「萬卷古今消永日」時光。金門先賢如黃偉、洪受、許獬、蔡復一、蔡獻臣、蔡守愚、陳榮選、盧若騰、張日益、許琰、呂世宜等,他們的著作汗牛充棟。金門雖有炮火襲擊,但沒有文化大革命「洗禮」,保存的地方文獻比較齊全,所以能有學習、研究先人文化資產的機會。當今是「花花世界,鴛鴦蝴蝶」,人生在世,誰不樂于「瀟洒走一回」?但世上總有一批「俯首甘為孺子牛」的人,尤其是文化人,他們皓首窮經,正如錢鍾書先生所說「大抵學問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養之事」。做學問的人,沒有「坐冷板凳」的功夫,跟著俗人「朝看東流水,夕看西日墜」,即使一天有「白頭始悔讀書遲」之悟,那也祇能是「空悲切」了。我們從每一本書後面開列的參考文獻中,就可以知道作著做了多少案頭工作。陳炳容為《金門風獅爺》,連郭璞的《爾雅郭註》、洪受的《滄海紀遺》、野崎誠近的《中國吉祥圖案》、連雅堂的《台灣通史》等著作都要閱讀。楊樹清撰著《金門影像紀事》、《金門社會觀察》、《金門田野檔案》,不知道要查閱多少檔案資料。我當時寫《金門與同安》一書,手頭僅有一部影印的《金門志》,金門先賢的著作雖然《同安縣志》、《馬巷廳志》有目錄,可一本也看不到。但總要花時間從這些有限的文獻中尋找與金門有關的資料。有時候雖然找不到一時急用的資料,但卻儲備了一些後來偶爾有用的資料。數學家華羅庚說「天才在於積累」;作家謝冰心說:「讀書是信息積累,宛如存摺上的財富,積累愈多,手頭就愈寬裕,用起來就方便了。「文史工作涉及的學科很多,歷史、文學、天文、地理、考古、書法、宗教、民俗、建築無所不及,即使科班出身的學者,也常常會有「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時候。祇有長期積累,才能「閉目如在眼前,下筆如在腕底」。洪乾祐先生七歲就啟蒙於閩南語塾師楊朝曙,能用閩南話讀十三經,所以寫起《金門話考釋》得心應手。吳啟騰、林英生長期從事教職,而且先後研究過金門的地下水、礦物巖石、農地土質、紅土礫層,烈嶼生痕化石,所以撰寫《金門地質地貌》也是水到渠成。李錫隆當過記者、編輯、採訪主任、總編輯,平時積累素材,自然「胸有萬匯憑吞吐」,《金門島地採風》、《金門島地漫步》的人文歷史,風物掌故,信手拈來,妙趣成文。所以作家王蒙說,文人要能「一杯清茶笑對日出日落,兩支淡煙送走春夏秋冬」,方能寫出「藏之名山,傳之後世」的作品。
二、要有眼睛向下的細心
文史工作者的工作對象除了檔案室的古今書籍外,大量的工作是田野調查,就是要考察實物,拜訪知情者。
台南師院鄉土文化研究所教授吳學明說:「田野工作應具敏銳的觀察力」。這就是說,做文史工作的人,要多幾個心眼,走路要留神腳下的每塊石頭。說句不雅的話,連上廁所都有文物可考。閩南早期農村露天廁所,雖不及河南南陽一些鄉村用漢代畫像磚疊砌,但有些石頭恰恰就有文物價值。一九八二年,我就在新墟芸頭村發現農民用來圍砌茅坑的修橋石碑和義勇石(後來徵集到博物館)。風水、風景往往都在偏僻的地方,蔡復一岳父李璋的墓在汀溪前格慈相山,朱熹的「靈源」墨寶就在海拔八百多米的蓮花山上。金門雖然沒有高山峭壁,但許多文物古蹟也是散落鄉村田野,所以仍然要做艱苦細緻的調查工作。楊天厚、林麗寬夫婦倆合著《金門民間戲曲》,數次渡海到烈嶼后頭村,詳細詢問「宋江隊」員所持兵器的名稱;向陳為仕老先生記錄歌仔戲四擊頭、三擊頭、慢戰、隔鑼、弄加官等鑼鼓經。黃振良是「帶著一份調查記錄表、一架照相機,外加一條垂放照相機入井的繩子和快門線、一卷測量井深的細線」,這樣跑遍大、小金門所有村落,調查了現存的六百二十三口飲用水井,寫成了六十二部族譜,調查了一百六十五座宗祠和六十七個宗親會址,從中發現金門各個姓氏共有一百四十七個堂號、一百一十一個燈號和四百四十八名科舉仕宦,充實了《金門族譜探源》一書的內容。陸炳文雖然住在台灣,為了寫好《金門祖厝之旅》,他先後專程走訪金門六十多次,對金門姓氏源流、遷徙概況、祠堂創建、建築風格、匾額楹聯、祭祖儀式都做了深入的調查,還從中發現:台灣前五大姓,即陳、林、李、許、蔡,首位到台灣開基的祖先,全由金門渡海而來。所有的作者都有這種艱辛的歷程,這裡無法一一例舉。
採訪知情人是做好田野工作重要的環節,古人說「不恥下問」,民間俚語說「學問學問問風俗」。唐蕙韻《金門民間傳說》一書,採訪十六位講述人,收錄了二十八位金門歷史人物的做事傳說。楊天厚、林麗寬伉儷合著的《金門俗諺採擷》收錄了人文類俗諺九百七十三條,自然類俗諺一百零九句,採訪了六十八位鄉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