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十一
丹楓颱風過境,花蓮市區風雨潑灑,樹枝招牌吹落遍地。醫院產房門口的塑料椅上,只有我孤零零坐著,靜候莎幗的分娩消息。從莎幗被推進產房,我的心便扭攪不安。莎幗年近四旬,她已是高齡產婦,豐兒已讀了高中,莎幗再懷孕生產,這未免有點荒唐吧。
隱約地,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嬰兒啼哭聲。是楓兒麼,我在發怔,心噗噗直跳。
從帆布袋取出礦泉水,拔開瓶蓋,我喝了幾口,然後撕開保鮮膜,啃了半塊麵包。門打開來,一位中年女醫生摘下口罩,朝我微笑說:「女嬰在十一點十五分出世。母女平安,你放心吧。」
我趕緊給醫生鞠躬,致謝。
手機響起,校醫王芬來了電話。
生了麼?
生了。十一時十五分。
你們給女兒取的名字真妙。于楓。恰巧丹楓颱風過境,真是神來之筆。明天,我跟老何到醫院看莎幗,拜拜!
豐兒從台北撥來電話,問候母親,我告訴了他,他快活萬分。又問颱風情形,我囑咐他在外面要注意身體,家裡的事不必掛心,應該發憤讀書。
這場丹楓颱風,迅速地越過沖繩,撲向日本。花蓮恢復了天朗氣清、日暖風和的氣候。雇了褓母,莎幗提前到校上課,受到師生的熱情問候,彷彿她成了新娘一樣。
那天傍晚,我倆剛從學校返家,接到秦鵬的電話,他赴美國一所大學醫學院進行研究,返回台灣,順便看望我。讓我喜出望外。
秦鵬在海外生活一年,顯得蒼老了些。晚間,我在書房搭了行軍床,兩人關上房門,打開冷氣機,促膝談天。他低聲告訴我一樁秘事:留美期間,他給福州的親人寫了一封信,探問情況,一月後接到回信,是他胞弟寫的。秦鵬緊張、悲喜交集,半晌不敢把它拆開來看。
家裡都平安吧?
秦鵬木然地搖頭,輕聲啜泣起來。
鵬哥:接到來信,喜從天降,你到底如何到了美國,茫漠不解。過去家人和親友都說你去了台灣,父母在三反時因受你的政治牽連,竟致自裁。當時我年幼無知,認為你罪不容誅。其實你走時我剛上初中,對你印象還是模糊不清的。
過去的歷史,不必再提,我們應該鼓足幹勁,力爭上游,為建設祖國作出貢獻。我因你的牽連,迄今尚未結婚。不過,黨已經落實三中全會政策,盼望你能早日返回家鄉,看一看改革開放後的福州新面貌。
我把這封信還給秦鵬,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啥滋味。計算一下歲月,若是那年尼斯颱風過境,秦鵬的船駛進閩江口登陸,回到福州,他也看不見父母,只能望著父母的骨灰盒,嚎啕痛哭了!
當年你勸我的話是正確的,我應該感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