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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個玩笑(黃克全作品菁華選刊)

發布日期:
作者: 黃克全。
點閱率:612

第170個玩笑:龔玉琳

龔玉琳,八十四歲,獨居於桃園縣內龜山鄉,九十五年二月間,居家大門深鎖,陳屍屋內。據鄰居告知警方及榮民服務處志工,龔玉琳之前曾有輕生念頭。

我走向,我終竟會走向這條路

劫運不足以追述人一生的意義

我更難明白,自己為何這麼快樂

長春籐、馬櫻丹、遍地錦

它們的歡愉將溶入我

管他我將任人攀折還是踐踏

也許只有在月暈下

陪我臨江而臥的鱧魚懂得拋棄虛殼

此刻,我即將失去別人眼中的形體

即使那曾經困惑我的傲岸也即將失去

第171個玩笑:袁飛倫

袁飛倫,湖南常德人,於民國三十七年十八歲時來台,滯留在大陸的父母早於四十年前即亡故。他領有月退俸,生活無虞,然自覺身如遊魂。

齲齒整夜無眠

三月的微悟鑿在雨牆上

眼珠的複數

鏡幻的複數

一個答案的複數

悲哀原非我們所造

為什麼身體卻有了悲哀?

對街黑衣人踽踽獨行

他並不仰望明天

他是宛如無心肝的人

第177個玩笑:陳平善

陳平善,四川萬縣人,十六歲那年代替已婚兄長從軍,來台未娶,在工廠當警衛。七十七年返鄉探親,兄長二人各過繼一子,以承繼其香火。

堅硬的花崗岩建立起偉岸

建立起

一縷青煙

我不再虛擲淚水

我疼惜的是那麼紅噗噗的臉龐

許多恐怖及不測

不久即將走進

無邪純真的瞳孔

等著他們的不是我

點燃一根火柴

火光中我安恬離去

我只能這麼允諾

第180個玩笑:李福田

李福田,山東萊陽人,民國七十年娶一小他二十歲的原住民妻。其妻以收洗、修改軍服為業,乘機和軍營某士官苟合,為李福田撞見,從此他天天酗酒,酒後馴妻求歡,身體日衰,致中風癱瘓。

他剩下的只有痛苦的歡樂

床即一葉扁舟

任他航向烏何有之鄉

一道奇異的雨,可拉鍊般開關

眼瞳刺割於光芒,他就是那道光

他不知向自己道別過多少回

哪一次才是真正的告別?

在某個街道轉角等待他的是黑衣人

抑或紅衣人?

他曾一口咬定

至少有一種歡樂是真實的

如今他更渴望的只是被自己拋忘

如依風草隱入原野的蒼茫

第181個玩笑:袁道先

袁道生,湖南湘鄉人,隨軍來台之少年兵,五十四歲退伍,又任雇員十年,退休後返鄉結識一離婚少婦,乾柴烈火無法自拔,返台與原配離婚,女兒苦勸無效。唯他自己不久即臥病,大陸妻歸返,原配女兒均不願照顧他。

某種奇怪的騷動,和另一個你

聯手欺騙了你

還有一些什麼

躲在鼠鬚暗影裡的喲

亮鏜鏜的,鑼鼓說出

一句句謊言

那扇門扉後面其實並沒什麼

你卻說總還有殊美的………值得期盼的………

窸窸窣窣的碎裂響自何處?

牆上雞屎籐嗤嗤發笑

有些笑聲最後落入你眉窟

第183個玩笑:李昆

  李昆,今年七十六歲,資深演員,四五十年代曾風光一時,現居住台北饒河夜市河堤旁月租一萬元舊公寓,成為低收入戶,然不怨不尤,仍樂觀面對人生,原籍泰僑的妻子亦廝守情深。

  我沒有怨尤

不幸免除了我另一個不幸

月橘,百葉石榴和蒂倫桃的美

不也封存在永恆一時的賭見裡?

  日後我將跨過幾座橋?

歡喜或哀傷於愛情多麼堅貞及傷脆?

我都不再費猜疑

今夜我再度遙眺月暈的艷采

愛我和背棄我的女人

我都同樣感激

第191個玩笑:項忠華

  項忠華,河北容城人,退伍後即在原服役營區附近購買一屋,自住兼開設理髮室。民國八十五年將此屋賣給他人開便利商店,得一筆鉅款。他疼愛鄰家女孩,擬出資供其出國讀書,唯該家人並不領情。

一床如舟,航向荒島之落日

他受困於無欄柵的汪洋

喊不出的是喉嚨

哭不出的是眼眶

他拋出自己

夢再將他拋出

  陽光是伴他此生最久的伴侶

他最愛蹲在牆腳看書

人臉沒有字,卻是最美的那頁

身體也沒有,但為什麼卻美如秋天的潭水?

神話般的遠方有炊煙

那是他的聖經

他原來嚼幻想的神聖為食

第198個玩笑:左國勛

  左國勛,甘肅蘭州人,十七歲從軍,經歷無數大小戰役,如對日抗戰的騰衝之役,國共內戰的徐蚌會戰,來台因公受傷退役,做過掃街、豆腐乳工人等工作,現住苗栗山區。

  不哭泣的鐘聲來到

鑄成鋼鐵的是一滴血的清音

鑄成沉默的是夜

以及某種和夜同質的,如顫抖的手

好長的一串馬蹄啊

你的全身因被踐踏再踐踏而輕盈

遺忘和記憶都藏著奧窔

你站在時間危崖

囓啃著臂膀的是溫柔的東風

吃吃竊笑的是——不知來自何處

而你用更高的笑聲來抵禦

牧羊星默默的凝盼將是你

此世最大的報償

第199個玩笑:時演年

  時演年,陝西漢中人,民國三十七年與二哥相偕搭船從青島來台,船在海上航行三晝夜,臨入基隆港前夕,二哥失足落海,他心生膽怯,不敢跳下營救,此情此景成為他餘生懺痛。

  縱然那矛尖的血漬已乾

最後一瞥也如昨日雁行

你驚覺現實並沒成為夢幻

縱然成為夢幻,且把夢如紙頁碎之又碎

且焚燒,堆灰燼如昨日的雲

只輕輕一個眼神

你便成一塊被捶打的鐵

渾身是痛而喊不出痛

第200個玩笑:金沐雲

  金沐雲,陝西寶雞人,七十九歲,民國三十八年偕妻子從南京、江西、福建、廣東,一路南逃,半途妻子走失。他於來台後另娶,然終忘不了元配妻子,七十七年後,幾次回大陸循當年逃亡路線重走一遍。

  杜鵑不信東風追喚不回

你則不信那個青春殘酷的故事

雖然誰也早就提過

魔魅的神話和什麼信仰都拯救不了你

你卻說步上岔路的夫妻並不是你們

那年冬天的一根薔薇的刺還留在指尖

彷彿提醒你,記住

薔薇的美,但要忘掉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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