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知識份子的思想,宛如展翅的海鷗,在藍空白日下飛旋翱翔,當時他寫作時,還提心吊膽,疑神疑鬼,偶而給何為霖看一兩頁,為霖也看不出名堂,缺乏興趣。但是台灣情治人員卻聯手偵查杜誠,從廈門、金門、白犬列島,直到花蓮,杜誠瞎子吃扁食──心裡有數。直到他被捕之後,他知道自己末日到了!
何為霖和王芬婚後常提起杜誠自裁的事。據王芬研判,杜誠大抵長期受到精神壓抑,恐患有憂鬱症。他的自裁是為精神獲得解放,同時也是向情治人員作了嚴正的抗議。
那晚,杜老向我倆誠懇地說:咱們這一代的知識份子,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生活在恐怖的黑暗的角落裡,像老鼠一樣,隨時有被野貓捕捉的危險。現在,總算可以自由地聊天了!若在過去,杜誠的事情我怎麼敢說?我杜潞有幾個腦袋?
我的熱淚奪眶而出。
杜潞從茶几上取出兩張紙巾,拭去眼淚,他盼望我倆能夠把杜誠的死寫出來,傳留後世,讓人瞭解國共內戰錯誤,以及民主自由的可貴。他說:杜誠的《海燕》已經飛得無影無蹤,你們為啥不寫出另一本《海燕》?將來我給你們出版,弘志高中的文藝小青年就是基本讀者。杜老笑了,客廳瀰漫著一片歡樂的空氣。
趁著記憶清晰、思維敏捷的年紀,趕快動筆吧!這是偉大空前的時代的題材,那些躲在象牙之塔自我陶醉的學院派作家、無病呻吟風花雪月編故事高手,他們是不會寫出這種偉大題材的,因為你們曾經親身體驗過這混亂的時代生活。
杜潞這番話,鼓舞著我,鞭策著我,化為我生命前進的力量和勇氣。趕快動筆吧!自由地,無拘無束地動筆吧。這裡既無反右派鬥爭,也無文化大革命,只有偶發的地震以及太平洋湧捲來颱風帶來的狂風驟雨……
杜潞不僅是教育家,也是軍事統帥,他調兵遣將,靈活運用,絕不按牌理出牌。丁淑梅剖腹產得子,王清風喜出望外。杜老親自批准了丁淑梅產假,教務主任由莎幗兼代。他並且交代王清風校醫每週暫時上半天班,直到產婦恢復健康為止。他使弘志高中的教師,都具有獨當一面的領導能力。最值得稱道的則是他排斥了文憑至上的傳統風氣。
那日,何為霖對我談起杜老將我調降的事,說:「杜老讓咱倆有充裕時間寫作,為杜誠的冤獄事件平反。」是啊,我逐漸悟出這個原因,但是我卻對這項任務,感到精神上的壓力,有力不從心之苦。
你寫吧,為霖。
還是你寫,比較輕鬆些。畢竟你們在老九團是同事。
在戰火紛飛的年代,人們的情感是粗糙的、麻木的。回憶起杜誠的音容面貌,模糊不清,只覺得此人比較含蓄內歛,不出風頭,樂觀曠達。他喜歡文學,平日跟秦鵬比較親近,因為他倆是福建同鄉,而且興趣相投,有共同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