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杜誠對於福建政情非常熟悉,一九三三年,閩變失敗,陳儀在福建作了七年省主席,他和文藝界作家有密切關係。許欽之被捕,魯迅托陳儀營救出獄。郁達夫在杭州想換個環境,寫信請陳儀代他謀職,陳儀立即邀他去福州,委以省政府參議,之後任省府公報室主任。後來郁達夫遠赴南洋,托請陳儀代為照料其子郁飛,這是有口皆碑的史話。魯迅過世,陳儀建議政府為魯迅舉行隆重葬禮。抗戰爆發,陳儀接到行政院的電報,蔣委員長要郭沫若回國。陳儀當即通知郁達夫,商辦此事。達夫隨口回答:可以的,但得取消通緝令,匯給路費。陳儀還電話駐日大使許世英照料協助郭沫若回國。
杜誠當年的談話,對我而言,既親切又陌生,因為我畢竟是文壇門外漢,而且又是北方長大的小青年。記得陳儀在台北馬場町處決,老九團剛到白犬列島不久,杜誠看報紙,激動地說:「死得其時,死得其所,精神不死,痛快痛快!」
我聽了茫然不解。
在我的記憶裡,杜誠生前勸別人搞戀愛、結婚,他卻抱獨身主義。他有一句名言,傳遍衛生連,「為了喝一杯牛奶,何必養一頭牛?麻煩。」老連長林順就是他的信徒。
過去杜誠年輕時,性慾特強,曾贏得「一桿兒亮」的綽號。但從老九團到了金門,他一直過著清教徒般的生活,直到在綠島撞牆自殺。
雖然何為霖和我的感情,形同手足,肝膽相照,但是每逢憶起杜誠被捕往事,我始終抹不掉一道陰影,何為霖是在杜誠身旁的特務,是他告密而使杜誠被捕的;當年,何為霖曾向我痛苦表白,「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直到現在我才恍然大悟,是我誤會了何為霖,為霖也誤會了他的牌友,在當年白色恐怖籠罩下,知識份子之間的交往,猶如麻桿兒打狼──兩頭兒怕,這豈不是內戰帶來的悲劇現象?
我常想,若是杜誠當初不提早退役,在老九團混下去,他也許不致落到如此下場。在白犬列島駐防,秦鵬和我都蹲過監牢,只有杜誠沒有監禁經歷,而且我被撤職,以莫須有貪污罪名撤職,這不是非常滑稽的事?到底他們葫蘆裡賣的啥藥,我實在愈想愈糊塗。有時,我和何為霖討論此事,他也陷於五里霧中。
杜誠雖然行動上參加了共產黨,但他思想上卻背叛了共產黨,他的撞牆自裁,真是愚不可及,可能他的憂鬱症不輕。總而言之,杜誠投奔花蓮而來,鑄成他的悲劇結局。思及此事,我內心充滿了悲傷與憤恨。
是不是我害了他?
什麼理由,你說。
我被撤職,投奔杜誠而來花蓮,引起情治人員的注意,瞭解杜誠的下落,所以才逮捕了他。
你這種推斷非常幼稚,他們不會像你想像的那麼愚笨,恐怕杜誠在離開白犬列島之前,他們已經研判出杜誠退役即來花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