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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線裝書

發布日期:
作者: 陳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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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本科生上課,念念不忘的是交代他們趁在校之便,接觸一下線裝書,即便不想看或看不懂,到古籍部去翻翻也好,不然,連線裝書為何物都一無所知,似有負于中文系學生的聲名。我們的同學畢業之後,不少人將到縣以下的單位去工作,由於條件的限制,恐怕有的同學一輩子再也沒有機會接觸到線裝書了。對每一屆的學生我都這樣說,但是效果如何,不得而知。

我接觸線裝書,始于高中,祖父有不多的幾冊古書,出於好奇,翻過。但是,等到我上了大學,比較懂得讀書之後,再去尋找那幾本線裝書,問大人,說已經毀於大亂的年代。每想起此事,往往悵然久之,又無可奈何。記得我還到過廈門市圖書館翻過《廈門志》,因此還寫過一篇小文,發表在中學生自編自印的刊物上。大學四年及剛出來工作的頭幾年,缺乏安定的讀書環境,蹉跎了許多美好的時日。1977年,中華書局開始影印一些古籍,如胡刻本《文選》,雖然不是線裝,大約為了節省印張,每頁又分上下兩欄,但原貌可見。我從教的那個縣只到了兩部《文選》,被我購得一部,至今憶起此事,乃然有點得意。稍後,一些古籍書店的書也慢慢解禁。我在中學當校長,為這所學校購得影天一閣明代方志中的數種(線裝),自己也買了一部六十年代的影印本《四庫全書總目》。當時揚州古籍書店還有一部百納本二十四史,售價二百多元,我向上級打了報告,未獲批,悶悶不樂數月。

較大量地閱讀線裝書是在我讀研究生之後。七十年代末,我成為段熙仲教授(1897-1987)的研究生。段先生二十年代畢業于東南大學(後更名中央大學),以治《公羊》、《儀禮》、《水經》名世。此後,我經常出入南京圖書館古籍部。古籍部只有四張桌子十幾個座位,三面擺滿常用的古籍,不少是線裝書。不在架上的線裝書,只要遞上索書單,連索書號都不必寫,工作人員馬上就會為你取書。閱覽室外邊的過道,還有一只熱水壺,兩張茶几四只靠背椅以供小憩。段先生其時正在點校楊守敬、熊會貞的《水經注疏》,師生倆天天早出遲歸。先生到時,常常和我小聲聊幾句,交代我找那些書讀,這些書又有什麼特點。有幾天,段先生的座位空著,我去赤壁路看他,感冒了。他說,唐(圭璋)先生要他幫忙核對一條《太平御覽》「鬱孤台」的材料,只好讓我代找了。唐先生比段先生小三四歲,但身體差些,基本不出門。段先生還說,《太平御覽》在哪個角落,材料在第幾卷。我按照先生的指點,很快就查到了(後來,唐先生的《讀詞雜記》用了這條材料)。

我離開南京,最捨不得的南圖的古籍部;我來福建師範大學工作,對我最有吸引力的地方也是它的圖書館古籍部。隨著文化教育事業的大發展,有二百萬冊以上藏書的圖書館日益增多,但是,有二十萬線裝書的圖書館似不會再增加多少了。師大的圖書館是目前擁有二十萬線裝書的圖書館之一。二十多年來,我絕大多數的科研成果都和這個圖書館的古籍部有關,我絕大多數的學生學位論文也與這個圖書館的古籍部有關。早些年,線裝書是可以借回家的,非常方便。後來為了保護古籍,不讓借了,非要蹲在圖書館查閱不可。這種規定本無可厚非,但是一碰上寒暑假,麻煩也就更大了。圖書館館長和古籍部主任,都知道我的惜書,而且是真正想讀一點書的人,隨著年歲的流逝,資歷漸深,因此常常特許我把某些線裝書借回家,每次我都按規定的時間歸還,有著很好的信譽,這樣下次再借,也就不難了。借出來的線裝書,也時常與我的學生共享。感謝師大圖書館二十多年來對我和我的學生們提供的方便,感謝古籍部的朋友們多年來付出的勞動。福建省還有一家公共圖書館線裝書也頗豐,早年我到那兒讀書,也遭受過冷遇,當時我要求借閱一部六朝的集子,遭到嚴拒,過程就不必提它了。我現在給學生上課,常以這件小事為例勸告他們,不論到那個圖書館的古籍部借閱線裝書,都是耐心,不要耍小脾氣,也許管理者也有難處,慢慢調整關係,以後看書就不會那樣難了。

在讀線裝書的過程中,我也結交了許多師友。其中兩位是不能不提到的,他們的古道心腸,多年來一直令我感動。一位是臺灣大學的沈冬教授,沈教授是近代名人沈葆楨的後裔,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我們是1999年在泉州市召開泉州學研討會上認識的。大家談起古籍,我說起年前在臺灣見到的某些古籍,大陸很難尋覓,例如明代高木秉的《高漫士嘯台集》(成化本)等。沈教授讓我把書名開給她,回臺灣後再幫我找。大概一個多月之後,我收到了上千頁A4的影印本還有一封信,說她讓助手印了三部書,如果有其他需要,還可以來信。初次見面,就給予我這樣大的幫助,不用說複印費和郵費,單說查找資料什麼的,也得耗費許多的時間和精力。另外一位是復旦大學的蔣凡教授,蔣教授是福建泉州人,比我年長好幾歲,屬於師輩,交往的時間久些。蔣教授研究領域較廣,視野開闊,曾點校過閩人梁章鉅的《三管詩話》,十餘年前我撰寫《福建文學發展史》,對梁氏著作亦有所涉獵。福建師範大學圖書館藏有梁氏的《長樂詩話》,待到我想要借閱時,已有目無書,讓人十分掃興。我見到蔣教授時,也抱怨給他聽。蔣教授說,梁氏此書手稿藏於上海圖書館,他可以去試試。「試試」什麼,蔣教授沒說明。過了一些時日,蔣教授郵來了親手所抄的《長樂詩話》兩冊,豎抄,繁體。他說,為了保存原貌,異體字甚至錯字乃一如其舊。他還說,抄畢後又校過兩遍,原稿一些誤植、脫、衍之字,他認為有問題的,已隨手用紅筆注於其側。因為了我的一句話,蔣教授在上海圖書館足足蹲了一周的時間。惺惺相惜,沈冬教授、蔣凡教授所做的,我能做到嗎?我常常捫心自問。後來,一些海內外的朋友因為在當地找不到所要的線裝書,讓我替他們想想辦法,只要能做到的,在通常的情況下,我也會盡力去做的,雖然不可能做得像沈教授、蔣教授那樣好。大家都是讀書人,能讀到自己想讀的書,是一種快樂;朋友信任我,也是一種快樂,更是一種緣分。

二十多年來,我也添購了少許線裝書,可能有二百冊吧,主要是為了使用,故沒有什麼善本秘笈可言。家裏還有一本很特殊的線裝「海內孤本」,那就是祖父毛筆正楷手書的家譜。由於我是長孫的原故,家譜傳到我的手中。這也是祖父留給我的唯一遺物。這部家譜在上世紀六十年代能躲過劫難,真是萬幸!封面上寫著「木本水源」和「穎川陳敬福堂」十字。根據這部手寫的線裝書,我才得以知道我的家鄉在金門烈嶼(民國三十四年父母的結婚證書上父親的籍貫諧音寫作黎嶼),才知道烈嶼還有康熙以降數百年來一代又一代祖先的墳塋。2005年元旦,世界金門人日,我在金門所作的講演題目就是家譜封面上的「木本水源」。

線裝書的長處,一是字體大,對四五十歲以上「視茫茫」的「老人」來說,不戴花鏡就可看得分明,不像某些排印本為了節省成本故意排小號字,密密麻麻一大片,未讀已經感到吃力。線裝書,豎排,捲起來一手可握,邊看書還可以用另一隻手邊端杯啜茗。線裝書,一律的繁體字,頗存古雅,對像我這樣的古代文學教學與研究者而言,更加親切。詩人余光中說兩岸「字分繁簡」,是就當下一般出版物而言,而兩岸分藏的線裝則一概是繁體——兩岸相同的不僅僅是節氣,書亦同源矣。線裝書往往分冊裝訂,一部書可分若干冊甚至十數冊、幾十冊、上百冊,每冊都比較輕,不像現在大部頭的精裝書,賊沉,閱讀時非得擱在桌子上、非得保持一種正襟危坐的架勢不可,累。線裝書中還有少量名人稿本,我曾經寫過一篇《讀稿本之樂》,發表在中華書局的《學林漫錄》上,大意是說讀古人的稿本,如與古人面對著面,減少了隔膜,一下拉近了時空,感到特別親近,這種感受是閱讀現代書刊難以體會到的。

各人的經歷不同,職業不同,愛好不同,不必強求大家都來讀線裝。但對我個人而言,讀線裝書則是一種美好的人生享受。夜深人靜,倚在客廳的一角,沏上一杯淡淡的、溫溫的綠茶,捲著書卷,既無電話鈴之擾耳,也聽不到戶外高車大馬之喧囂,不覺悠悠然忘乎老之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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