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嶼一日
2006年歲末,我跟隨金門縣美術學會赴大陸福建省三明市的書畫交流展歸來,隔天隨即又前往烈嶼,參加2007年元旦「驅山走海」在烈嶼鄉文化館的開幕。雖然三明之行,三天之內來回得連趕兩趟各需7個小時車程的奔波勞累,但想到一年伊始,由來自小金門,今年畫會輪值會長永善兄精心擘畫的這一個檔次,無論如何都得回來,不只是壯大聲色,也盼望能與烈嶼的鄉親多一些互動,來一點交流、對話。
元旦清晨,溫暖的陽光自東面的窗戶照進來,好一個日麗風和的日子啊!幾天來的疲困也因跨年夜的充分休息而消散無蹤,這亮眼溫煦的陽光讓心情跟著愉悅起來,隨即找明標一起鑽進天澤的轎車,往水頭奔去。抵達時,幾位畫界的朋友,包括美術學會蔡理事長繼堯老師、副總幹事啟煌兄、金鍊老師、敏達夫婦、國英師生、苡甄母子、皓雲以及文史作家葉鈞培也都匆忙趕到,每個人像是要參加盛宴一般,臉上堆滿著笑容。
進到船艙,意外的碰到穿著威儀端整的金防部楊指揮官,只因先前曾和他有過幾次的書法切磋,就大方的走過去同他寒暄,也才知道他正要去烈嶼主持一個佈達交接的儀式,便誠懇的邀請他能順道來文化館指導賜教。此時海面風平浪靜,水波不興,不知不覺中船已抵達九宮碼頭,松柏、松江兩兄弟已開車在那裡等著,便魚貫上車,隨著汽車的引擎聲往目的地呼嘯而去。
烈嶼鄉文化館位在西路,是由先前的鄉公所改建而成,走進大門的那一刻,我的思緒也跟著翻騰了起來。記得前年冬天,為了張國英春節要在金瑞成藝廊的一個水墨畫展,我與敏達接連幾天陪著他,放懷在青岐南山頭的海角天涯,頂著風勢埋頭寫生,收工後就由林國明老師載到文化館會見馬騰先生、福德、清漳主任等一伙人。言談之間,才知道這座舊的鄉公所將要改建成文化館,目睹這群在地人正在集思廣益,以最大的熱情,看看能否為屬於自己家鄉的文化館做些什麼?那種無私付出的態度,給人印象極為深刻。
正因為鄉公所的全力支援和這群人的努力,文化館才能在去年的6月15日順利開館,並同時舉辦了「慶祝烈嶼國中建校40週年校友美展」。去年11月我和敏達陪泉州兩位畫友遊歷小金門,在鄉公所看到精采的多媒體簡介,臨別時呂秘書合成先生特別囑咐一定要去文化館看一看,此一提議正合我意,一方面是心中早已想看這個新生的嬰兒究竟長得什麼模樣,另方面是能讓外地的藝文人士見識到我們的鄉土資產,也是一件好事,就這樣我第一次走進剛落成不久的文化館。
這個館共有兩個樓層,一、二樓各有一個展區。一樓的展區主要是以常民文物為主,那形形色色屬於過往使用的器物,包括各種農漁具、石器、竹吊籃、木粿印、古裝衣物、留聲機、膠盤唱片等,琳瑯滿目的樣式,讓人頓然走進時光隧道,有著深深的舊時情懷,看得出這樣的擺設是朝向長期陳列的方向在規劃的。走上樓梯,「校友美展」幾個大字映入眼簾,待上了二樓,黃亮的投射燈照在不同媒材的藝術品上,不只增加了它們的「質量」,也吸引著更多的目光。那次的美展除了熟悉的書畫家,如永善、松柏、海贊之外,也讓我見識到一些新生代的藝術工作者,他們的畫作構圖奇特,用色大膽,對於企圖表達的意涵也頗有見地,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不可小覷啊!幾位外地的朋友也像我一樣,對這僅只15平方公里的彈丸之地,竟能有如此濟濟多士在藝術的園地裡耕耘盛放,皆感不可思議。很顯然的,二樓展區是有檔期性的,屬於經常更換的一種形態。當天我對這適切的空間,完整的格局,輕柔的照明,美麗的圖畫頗有好感。
11月下旬「驅山走海」第九回年展在文化局舉辦,會長永善兄宣布07年元旦,我們將又要在烈嶼文化館展出,並規定展出的件數,因為是要面對小金門的鄉親,如果能有當地的風景畫作更好。這真是一則好消息啊!由小金門籍的永善兄帶領我們這些畫友,用展覽的形式走進他的家鄉,這當中的意義真是非比尋常。
十時畫展開幕,永善開場白,他透過螢幕和電腦操作,將10年來「驅山走海」形成的淵源始末,畫家風格特性,歷次島內外的展出等作了詳盡的介紹,讓在座的人皆感津津有味,獲益良多。接著林鄉長以烈嶼大家長的立場歡迎大家,除了感謝我們這群畫者,也希望往後能多為小金門的文化挹注心力。此時楊指揮官蒞臨,並帶來一群星光閃閃的將領,會場的氣氛一下子high得熱烈。待鄉長說完,楊指揮官便被邀上台,他欣喜能參加這樣的活動,也希望畫家精彩的作品能到部隊裡去展出,讓「文武合一」的理念在軍中生根落實。任教於台南藝術學院,由文建會聘請前來輔導文化館的徐純教授,則以博物館的經營理念,勉勵我們可以結合科學、地理、生物的科際整合,再加上畫作元素的情境佈置,達到雙向甚且多向的交流互動。幾位長者恰如其分的致詞,不只贏得掌聲,也替我們的畫展增添光彩。
之後陪著楊指揮官、林鄉長等觀賞畫作,永善再度以畫者的作品,直接的分析解說,這無形之間讓即使不太涉獵繪畫的朋友,也能在當下有了一些領會。更何況「驅山走海」的題材,都是取自於生活周遭,那些圖像有著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共同的記憶。這共通性,可以由現場的觀眾不時的對著畫作指指點點,那種因對景物的熟悉所引發的喜悅,已清清楚楚的顯露在他們的臉上。
末尾,當人群散去,我們出席的幾位畫友也都會按照往例,對彼此的畫提出看法,誰的線條用得好?誰的色彩用得妙?誰的構圖佳?誰的形式奇?當然就在這一片說著「誰好」的情境之中,即是在進行一種「截長補短」的工夫。展覽必然會伴隨著掌聲,但掌聲卻不能帶給畫者進步,進步的原動力主要來自作者的反省能力,而這種透過一個團體的成員彼此間的腦力激盪,交流對談,往往可以直指核心,強化反省的面向與深度。但最終的結論還是不要違背10年前成立「驅山走海」的初衷,那即是規規矩矩的走進自然,誠誠懇懇的向她托缽化緣,只要這樣的目標不被丟棄,創作的動能即可源源不斷,直到生命的盡頭。
午餐後,因距離下午二時要參加的「口述歷史」座談會尚有一些時間,便到松柏的金瑞成藝廊泡茶。這是我到小金門必定要光臨的地方,西向的落地窗迎來一片和煦的陽光,四面牆壁正掛著水平甚佳的書畫作品,一壺熱騰騰的開水泡出香氣四溢的佳茗,剛出爐的竹葉貢糖,讓人口齒留香,這樣的氣氛真叫人流連忘返。在沒有文化館之前,這裡可是小金門藝文展覽的重鎮呢,很多畫友,只要在文化局開過展後,都會想到烈嶼離島的鄉親,接著便不避辛苦的跑到這裡再展一次,這當然會增加主人的麻煩,所幸這兩個雅好藝術的兄弟秉性淳厚,長年與人為善的結果,終於讓「金瑞成」這金字招牌名聞遐邇,這裡不僅可以品嚐香酥美味的貢糖,更能親近書畫,淨化心靈,它對小金門文化的貢獻,是應該被記上一筆的。
時間接近兩點,一夥人向文化館移動,在這同時一個個穿著整齊的耆宿老者,也自不同的村莊來到這裡,他們都是為了參加「金門縣烈嶼鄉口述歷史研討會」而來的。會議由徐純教授輔導,退休校長林水綠先生主持,林馬騰先生、林媽肴老師當引言人,林福德主任當司儀,洪清漳主任負責攝影錄音。座談會的程序則按事先擬定的標題逐條進行,十幾個標題包含的層面相當廣泛,有「烈嶼先民的遷徙過程」、「古聚落的形成或消失」、「過往的常民文化」、「島外的盜賊與防禦」、「保甲建制情形」、「團保和抽壯丁情形」、「走南洋的路線」、「落番人」、「估俚間」等,這些都是日本時代或更早之前的事了,對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已經是很陌生了,更何況是X世代的新新人類。剛開始時,老人們彼此之間還有些靦腆,但經過福德主任適切的誘導,有人開頭了,氣氛也就慢慢的熱絡起來,彼此才你一言我一語的相互交談著。他們所陳述的雖然只是獨自的個人經驗,但當每一位參與者都能毫不保留的將他所知道的和盤托出,歷史學家總能從這雜亂無章的原始資料當中,理出一個頭緒來,這樣後代的子孫就可以根據前人的經驗,去走出更寬廣的道路。
2007年的首日,我因「驅山走海」而連結上烈嶼,經過一整天緊湊的活動,我看到了這個美麗島外島的動人畫面,畫裡有人的熱情,有事的樸素和物的豐美。返家之後,便迫不及待的坐上電腦桌,帶著些許激動的心情寫下這篇文章,就當作是小金門文化邁進另一個里程碑的新年獻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