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劍飄零
兩劍相接,霎時隆隆虺虺,星火亂竄,聲洪如雷,騰騰熱氣,如龍蛇偕舞,穿雲破霧而去。兩人各自駭異不已,李獨憂的劍,已扭曲變形,彎彎繞繞如老樹上之枯藤。劍魔亦自知:倘非龍泉之利,幫著擋住來劍磅礡之氣勢,或竟一世之英名,四十年之苦功,早已毀於李獨憂之手。名劍固不虛傳,李獨憂的劍法卻更令他難以置信,便道:「北海孤鴻是你什麼人?」李獨憂氣血亂湧,又半蹲在地上,顯已被擊敗,坦然受之,不發一語。劍魔握著龍泉,蹣跚步出亂葬崗。李獨憂似乎全失了頭緒,形格勢禁,無法追回寶劍,只有眼睜睜看著劍魔走去。他想喘口氣、或嘆口氣也好,卻壓不住從「足少陽穴」迸出來的刺痛,天色大明,眼底卻已有些昏花,一個身著絳衫的女子,夢境一般從他的眼前飄然而逝;他緩緩臥了下來,一群小牧童結伴嬉戲的笑語,盈盈自山腰下傳來,羊群咩咩叫著的聲音也好聽。
五
阮素心三人清晨醒來,見不到李獨憂人影,都很訝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在酒樓裡裡外外找了一陣,更沒看到半個人影,呆守在酒樓等候了一、兩個時辰,益發是著急。阮素心憂心如焚,說道:「大哥會不會出了什麼事?」浪子道:「姐姐,您不用擔心,李大哥的東西都沒帶走,他武功又這麼好……」浪子想說些寬慰的話,竟是說不下去,彷彿李大哥失蹤,都得怪自己睡得不省人事,沒把人看好。顰兒道:「這樣枯等也不是辦法,我們到外面找找看!」三個人在縣城內外,繞了一大圈,愁悵而回。到了晚上,還是不見李獨憂人影。第三天一早,阮素心依舊不見李獨憂人影,惻惻說道:「生死有命。人海茫茫。我還是先送你們到芙蓉莊吧。」浪子和顰兒一路上陪著,氣氛都有些感傷,望著阮姐姐強自忍抑,真希望李大哥不要有事才好。
白茆港原為水潮交會之地,三人尚未來到芙蓉莊,遠遠近近,已看到江湖各大門派,真個是精銳盡出,群英畢集,把附近一帶裝綴得人煙浩鬧,非比常尋。處處只見人津津說道:恢復天下兵馬鎮國大將軍鄭延平船堅砲銳,甲士如雲,石頭城已指日可下;兵部侍郎張蒼水亦溯江而上,往取蕪湖、九江,父老壺漿以待者,又何可勝數?萬曆時北鼠渡江南下,如今鼠盡啣尾北返,看來「東南占天子之氣,四海獻赤帝之符」,洵非虛語;「瞬息夕陽,爭看遼東白豕;滅此朝食,痛飲塞北黃龍。」就看今朝!
捷報連連,卻拂不去阮素心的哀悒,她心裡想著:「郭伯伯必已來到這裡,大哥的事,如何跟他開口?要是大哥有什麼不測,我也不想活了。」轉念又想:「郭伯伯無兒無女,我是他家未過門的媳婦,我死了,誰來照顧他們?我該幫大哥盡點孝心才是!」一顆心忐忐忑忑,繞了出去又折回來,像一個石磨子,反覆輾轉,沒有停歇。三人向芙蓉莊的家丁報了名姓,一會兒,只見一名中年女子,帶著一個小婢,款步前來迎接,那小婢對三人道:「這是我們夫人。」三人揖手道:「久仰夫人大名。」那中年女子身姿嬌小婀娜,正是名聞遐邇的柳如是,她腳下穿著的是南京巧手濮仲謙苦心所製的弓鞋,神色上卻透露出不讓鬚眉一股英爽之氣。阮素心對柳夫人的事蹟早有耳聞,也對她詩詞書畫,無所不精,傾慕已久,只是此時此刻卻為李獨憂失蹤之事所縈,有些心不在焉。柳夫人不知其故,仍笑道:「郭大俠的媳婦果就是和別人不一樣。」然後呼著小婢說道:「小柳,妳先帶著三位貴客去安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