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阿公,給我二十元買涼的!我要二十!」聽著舅公孫子撒嬌要錢,舅公滿臉喜悅地遞錢給他,覺得很有趣。突然間驚覺,似乎好久沒叫一聲阿公了,也沒再向阿公要過錢。並非我已長大開始賺錢,或者他不願意給我錢,而是他再也無法親手給我錢了。
由於媽媽小時候是養女的緣故,很幸運地,我有機會比別人多一個外公疼,不過無聊的老天為求公平,讓我與親爺爺未曾謀面,因此,我還是「只有兩個」阿公。儘管長輩們都說,如果你爺爺還在的話,他一定是無法無天的疼愛你,可是在外公去世以前,我並沒有深刻的體悟,因為那時候我有個很疼我的外公。
外公家與家裡只有數步之遙,舅舅們則是長年工作在外,除非過年過節,平日鮮少有時間回來看看住在金門的外公、外婆,因此媽和媽的姊妹們成了他倆最常親近的一群人,媽媽更是天天「回娘家」。至於身為外長孫的我,少了舅舅們的孩子在旁邊爭寵,自然而然成為他們集中火力疼愛的對象。
小阿姨一家子住在外公家和他們作伴,大阿姨夫婦住家也與我們同個村莊,因此每逢生日,三家總會聚集在外公家烤肉慶祝,氣氛熱絡。只是外公對於烤肉通常興趣缺缺,就等考完肉炭火未滅之時,才會蠢蠢欲動。見他手中拿著親自收成的碩大蕃薯,極其熟練的將蕃薯埋入炭火中,接著一派輕鬆地走到客廳談笑風聲,不久之後,熟蕃薯的土香味瀰漫空中,大家顧不得燙的搶著享受美味,此時的外公就會得意的笑著來顯示此事極為稀鬆平常。
記得還有在田裡工作時的外公,總是冷冷酷酷的,好在他的冷酷遠不及外婆的熱情。外婆的好客,總是招來一群聊八卦、打小牌的鄰居,出入的人一多,難免有些吵雜,外公有時就顯得較為不耐,讓人產生不友善的錯覺,其實,他只是不喜於交際。我懂事的時候,他成天忙於田裡的播種、插秧、鋤草、灌溉,每每做到伸手不見五指後,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和鋤具回到家中,累了一天的人,通常不愛說話,那時的他會讓人感到難以親近。
但我知道他很疼我。高粱田裡的黃金稻穗收割之後,必須經過無數車輛的輾壓,此時愈是支離破碎愈好;接著要讓穀子每天在布袋裡一進一出,曬足日光浴。頑皮的我,見到千辛萬苦裝袋完成的穀子排排站,時常連推帶踢地一股腦讓他們平躺在地,當然穀子也免不了一陣拋頭露面,一向嚴肅的外公竟然不苛責,只是滿臉笑意地重新裝袋。到了政府前來收購高粱之際,拿到報酬的外公,還會讓我「實際」分享他的喜悅。此外,平時外公會瞞著爸媽給我些零用錢。也許是次數太過平凡,結果讓他們給發現了,於是外公就利用我幫忙跑腿的時候,剩下的零錢讓我中飽私囊,或是坐在他專用的躺椅,「不小心」將錢掉在地上讓我撿的方式,使我得到零用金。一直到高中、大學時期,學業及住校的緣故,沒有能再天天見面,但與外公的感情依舊很好,外公也常塞「獎助學金」給我。由於他很喜歡看摔角比賽,討論人物、招數變成我們最常一起做的事。
很遺憾的,大三那年,年輕時有酗酒習慣的外公病了。家裡的人怕我不能專心於學業,很少給我關於外公的訊息。只是寒暑假時回到家中,見到不斷「瘦身」的外公,除了心疼,更覺得不妙。果不其然,前年的新年期間外公過世了。外公過世之時,村莊的廟裡面有個活動我必須參加,因此無法見上最後一面,讓我始終耿耿於懷。
好在這陣子家鄉很流行到內地「牽紅姨」。所謂牽紅姨是指一種將亡魂請來與家屬對話的宗教儀式,此種儀式很神奇,被上身者能夠自報死者的姓名,並且說出某些相干的事情。於是外婆帶著媽媽、阿姨一掛人去請教,當然外公說了許多讓人哀傷的事,只是沒想到生前嚴肅他還會開玩笑道:你們燒給我的錢我不會用,怎麼辦?想必外公在另一個世界過得不錯,變幽默了,這也讓我寬心不少。
前些日子又有家庭聚會,烤完肉後,忽然想起阿公的蕃薯,不禁一陣感傷。趁著奶奶、外婆還在的時候,大家應該把對爺爺、外公的思念轉換成對奶奶、外婆的關懷,我想唯有這樣,爺爺、外公才能安心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