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
臨湖一排長窗,湖光山色,盡收眼底。
朱赤子住的是六蓆大小的房間。
她很快地掃了房間一眼,望著他說:「清靜倒很清靜,只怕有點寂寞。」
「這種生活已非一日,在紅塵萬丈的台北者,還不是一樣寂寞。」
她打量他一眼,除了兩鬢添了幾莖白髮處,和七、八年前沒有分別。
她首先走出房間,黃老先生客氣地送兩瓶飲料過來。
朱赤子向他說:「老先生,我陪杜小姐去玄光寺一趟,說不定幾時回來,晚飯請不必等我。」
她輕挽著朱赤子,走下陡峭的石級。
因為石級太高太陡,望下去有點頭暈。她緊抓住朱赤子笑著說:「嘿!這一摔下去,就會骨碌骨碌地滾到潭底。」
朱赤子體貼又小心地攙扶著她,並要她望著前面,不要看下面。
她望著他說:「你以為我真怕死?」
他既不想讚美她的勇氣,也不能潑她冷水,故意雲淡風輕地說:「到日月潭來是看風景的。」
「難道你是專為看風景而來?」
「不,為讀書和呼吸新鮮的空氣。」
走到山下,那搖船的阿美族的婦人連忙向杜心儀招手。
她領先上船,朱赤子跟著上去。
船身晃了幾下,他坐定之後發自內心讚賞地說:「妳雇這種小船遊湖,倒真別具慧眼。」
她悠悠地說:「我一個人愛到什麼地方就到什麼地方,二個鐘頭全由我支配,這才是真正的遊湖之道。」
「因此妳才雇她的船?」
杜心儀指指德化社和玄光寺,要阿美族婦人盪到那邊去。她笑著說時間根本不夠。
她搖搖手說:「我再雇三個鐘頭。」
婦人高興地咧嘴一笑,露出兩排赭色的大牙,檳榔汁糊了一嘴。
她望望婦人,長嘆了一口氣說:「唉!還是她好,不知人間有多少愁苦事。」
「這是世外桃園。她們阿美族又佔了一潭風水,她又識得什麼愁苦的滋味?」
「喔,我還沒問你結婚了嗎?」
他打量了她一會搖搖頭。
「不打算結婚?」
他淡然一笑後問:「妳有幾個孩子?」
「一個。但我們在一年前離婚了,孩子現在託母親帶。」
「幾歲?」
「六歲。剛上一年級。」
「時間過得真快。」他黯然一笑。
「可是我總覺得時間一點也沒有走動。」
「妳戴的一定是中國大陸江西省的老錶。」
兩人愉快地開懷大笑。
在德化社逛了一會,又上去老寺。託阿美族婦人在德化社買了點東西吃,優哉游哉地盪槳。
湖水平靜,看龍山的樹木蒼翠欲滴。他們瀏覽沿途的湖光山色。抵達玄光寺時已經暮色蒼茫了。
玄光寺已經沒有遊客。二個尼姑正在寺旁種花。看見兩人這時雙雙來臨,放下手中工具,笑臉相迎。
走向寺內,尼姑連忙為他們上香。杜心儀虔誠地作了三個揖,並給了香油錢,二位尼姑十分高興並熱情地接待他們。
玄光寺的地勢高,空場頗大,站在寺前可以很清楚地望見日月潭各地區。
各處已燈火輝煌,幾十條遊艇靜靜地停在湖邊,美麗如畫。
兩人回住宿的地方,再到附近小館子北方飯店吃飯。
他們邊吃邊談,邊欣賞日月潭的夜色。兩人選擇臨湖小廊右邊的坐位,旁邊有棵柳樹,柳條下垂至湖面,十分柔美。看著點點漁火一燈煢然,感到另有一番情趣。
不覺已經九點,朱赤子笑著說吃得很飽,他要回文武廟。
她望了他一眼,停了一會,隨口唸出一首李清照的「怨王孫」:
湖上風來波浩渺,秋已暮,紅稀香少,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蓮子已成,荷葉老;青露洗,蘋花汀草。眠沙鷗鷺不回頭,似也恨,人歸早!
朱赤子聽了嗤的一笑說:「口荷:心儀,妳的記性真好。」
「你以前教過這首詞。」
「可是我倒背不出來。」
她艾怨地說:「老師,男人們平日頭腦總是少了一根筋,又常是健忘的。」
朱赤子緊抿著嘴沒有接腔。
兩人逛了一會土產店 ,朱赤子買了小禮物送她,才向她告別。
當她鑽進計程車時,他突然想起她說過準備明天走。
他馬上問她:「明天妳幾點下山?我一定趕來送行。」
「我改變了主意,決定要多住幾天。」她愉快地緊抓著他送的小禮物。她笑得像朵迎春的美麗、鮮艷的小花。
三
朱赤子回到招待所時,黃老先生和林美月小姐還沒有睡。
「對不起,讓您們久等。」他向他們抱歉地說。因為今天星期三,招待所只有他這一位客人。
黃老先生搖搖手笑著說:「別客氣,睡覺還早。」
老先生的媳婦林美月說:「吃過晚飯沒有?朱先生,飯菜還是熱的。」
「謝謝林小姐,我和杜小姐已經吃過「」朱赤子說。並送給老先生與媳婦在土產店買的小禮物。
兩人笑著推辭後收下。林美月泡壺鹿谷地區出產的上等烏龍茶。
黃老先生開門見山地問:「朱先生,林小姐是你的什麼人?」
「學生。」
「你們有好久不見吧?」
「七、八年了。」
「她一個人單獨遊湖,這份雅興倒還不淺。」黃老先生喝了二口烏龍茶後摸摸鬍鬚說。
朱赤子放下茶杯望著老先生說:「唉!人生有些人喜歡山水、有些人喜歡鈔票,又有些人喜歡古董、珠寶………」
三人同感地大笑後。黃老先生又摸摸山羊鬍鬚說:「你一個人躲在山上做學問,今天能陪高足遊湖,倒也真好。」
進入房間洗澡,朱赤子關門睡覺。可是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
大年前的舊事一一都浮出眼前來。真的是剪不斷,理還亂。快到天亮才矇矓入睡。他清楚地夢著兩人暢遊指南宮、陽明山、觀音山,又夢著祗有兩人泛舟日月潭………。
下午三點,杜心儀坐船過來,送給他合照的穿山地裝的照片,他看他們兩人都已變成阿美族,幾乎認不出來,不禁好笑。
「我們如果真是山地人,那該多好?」她輕輕地說:「我們再遊湖去吧!」
他自然不忍拒絕。雇的還是那條船。他發覺艙裡放了好多野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