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
「那不很好嗎?」黃老先生高興地拍著雙手說:「你知道,我們的房間多著哩,我們四人也有個伴哪!」
「老先生,就是因為杜小姐決定要來陪我,我才決定提早下山。」朱赤子苦笑地說。
黃老先生又打量了他一會,忽然神秘一笑問:「你們的關係一定不大尋常吧?」
「其實也沒有什麼,」朱赤子輕輕地搖著頭說:「只是我們曾經相愛。」
「那不很好?你何必下山?」
朱赤子悠悠地說:「瓜田李下,不能不避避嫌。何況我不是聖人,萬一犯了什麼錯,恐怕您是第一個不原諒我?」
「下山的事你沒有告訴她?」黃老先生關心地問。
「我心裡很不好過。」朱赤子長嘆了口氣說:「她一定會怨我。當時我們正在月潭的湖心,我不能告訴她,真的,我怕發生意外。」
老先生點點頭,忽然望著他問:「赤先生,當初你們為什麼不結婚?」
朱赤子望著黃老先生一笑:您是長輩,這種事也不外那幾個原因,我們的也平常得很,不必細說。」
「可是我看出杜小姐對你還沒有死心。」黃老先生肯定地說。
「老先生,大家都是體面人,當初都沒有辦法,現在又能回天不成?」
黃老先生緊皺著眉頭又苦笑地說:「你走了,明天下午她來了我又怎麼辦?」
「我會留封信給她,您就說我接了學校急電要趕回台北。」
「她要是在這裡住我怎麼辦?不在這裡住我又怎麼辦?」
「我想她會在這裡住幾天,請您特別麻煩林小姐陪她並多多照顧;如果她不在這裡住,請林小姐送她到埔里,勸她回南部去陪小孩子,千萬不要讓她單獨再遊湖了。」
黃老先生拍著朱赤子的肩說:「你到底是讀書人,我贊成你的決定。」
「老先生,謝謝您!謝謝您!」朱赤子站起來向他雙手一揖。
黃老先生雙手抱拳,回他一禮。
朱赤子回房。他關起門來,很快地寫妥了這樣一封去頭去尾的信:
開學在即,學校函電交催,本擬今日下山,為特地伴妳遊湖,特稽延一日。明日早行,恐驚好夢,恕未告辭,特留字請罪。
遣漱玉詞,白香詞譜各一卷,可消永畫。
謹錄李後主「相見歡」一首,願共研讀: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五
第二天,破曉時分,朱赤子很快起床,把房間收拾乾乾淨淨,外出摘了一大束帶露的鮮花,插在花瓶裡。
他笑著問她:「妳買這許多東西幹什麼?」
「預備多在湖上遊久一點。」她的嘴角浮著很甜的微笑。
「喲!日月潭只有這麼大,我們又能遊許久?」
「大家平常都是遊日潭,我很想去月潭遊遊,我就高興讓船在湖上漂個二、三個小時,不也很有意思?」
「妳的主意不錯。」朱赤子不禁讚賞她一句。
阿美族的船娘,也越來越喜歡林心儀這位客人。
她仍然有一下沒一下地盪漿,並輕鬆悠閒吃著檳榔,吸「新樂園」牌香煙。不像載著其他的遊客趕連三關的遊艇,完全失去遊日月潭的雅興。
她真希望杜心儀永遠不要離開日月潭。他們三人在光華島吃野餐。更喜歡島上那幾棵永遠翠綠的樹,坐在樹下彷彿自己永遠年輕。
月潭的形狀恰如彎月。餐後她要船娘把船盪到兩山之間的尖角裡去,在山邊的陰影不停著。
水不流,船不動,碧水青天。望著白雲與樹海成濤的日月潭景色與青山綠水、層層山脈,兩人感到這裡才是國內最好的旅遊地方,更是令人著迷與尋味無窮的風景區。
他們半坐半臥,聽樹林裡的鳥叫,愉悅地看著天空偶爾飄過一片浮雲,充份享受裡世外桃源的悠閒與寧靜。
兩人很少談話,一直靜坐到黃昏時分。
杜心儀忽然唸了一首李清照的「醉花陰」:
薄霧濃雲愁永畫,瑞腦噴金獸;佳節又重陽,寶枕紗廚,昨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鎖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
「心儀,妳真是才女。妳也是李易安的知己。」她一唸完,朱赤子接著說。
「易安居士有趙明誠互相唱和。」她黯然地說:「如果易安居士是我,她的詞一定會令古今所有人迴腸盪氣。」
他望著她清的面貌,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船到湖中,杜心儀忽然對朱赤子說:「明天我也搬到你那邊去住;也多有機會跟黃老先生談天說地,也與林美月小姐多聊聊。」
「那邊沒有妳住的旅館舒服。」朱赤子真心地望著她說。
她坦然搖頭又現出迷人的微笑:「我又不住一輩子,既使睡榻榻米也沒有關係。」
「喲,妳在講故事嗎?黃老先生那裡有榻榻米可睡,朱赤子故作輕鬆地說:「明天妳什麼時候搬過去。
她翻翻眼睛,考慮了一會說:「決定明天下午。」
四
回到招待所時朱赤子一再思考很久,也作最後的決定。
他禮貌地把黃老先生請到房間來,告訴他說:「老先生,我決定明天早晨下山。」
黃老先生有點驚異於他這突然的決定。
兩人已相處一段長時間,黃老先生有點捨不得,望了朱赤子很久後才說:「怎麼會突然提早下山呢?」
「因為明天下午杜小姐要搬過來。」
他緩緩將信輕輕壓在花瓶底下,含著傷心的、惋惜的淚悄悄地離開日月潭。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