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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蓬自振,驚砂坐飛──菩提詩芻議

發布日期:
作者: 黃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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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沙瀝金下,近世台灣文壇足以驕矜自持的,或仍應屬五十年代前後的現代詩一支。以「現代派」、「藍星季刊」兩大陣營及風格的當代詩壇,拏雲斬旗的大將紛告奪出,洛夫、羅門、弦、商禽、鄭愁予者是,另有一批人,渠等詩品之奇崛並不在上述諸方家之下,唯或由於不擅結社黨朋,或詩作僅止於散篇,少有結集成冊,致宛如彗星橫空奔逝,久而漸為時人淡忘,阮囊、薛柏谷、方旗、季紅、菩提等者是。

菩提詩風正好介於「現代派」和「藍星」二派別之間,而較近於後者,即稍近傳統與抒情。若再追溯其詩脈,「風」、「騷」二支者,菩提詩品當為「騷」。清朝劉熙載著《藝概》一書,則更疏瀹詩流為「騷」、「莊」,而曰詩以出於「騷」者為正,以出於「莊」者為變;蘇東坡即出於「莊」,而杜子美則純乎「騷」「菩提詩雖歸屬於「騷」,好在悲世之意多,忿世之意寡,或者說詩人懂得歛藏。

不錯,在五、六十年代,被一肅殺的日子裡,歛藏似乎是文人必備的本事,須身歷其境者才能品嚐其中滋味。

據說這又是一個冰期,啊,凜厲於冰期

帳蓬與炭火的印象都已古老,都已不可考

任寒流沖擊著,任眾生瑟縮著

任流浪的情感迷失於無邊的風雪中

〈北京人〉

引頸時感及刀鋒的冷犀利

山之後 望不見一泓秋水

戰死的父親

常常用他的頭骨頂撞地殼



閘門啟自何處?

赤道下

唯見一株菩提札痛圓心

旋轉者 眼睛在信士的手中

旋轉著 果實是一種覺悟

啊 僧侶們

我不在木魚裡坐化

我有很多可睡的彈殼

〈我父與我〉

這些詩句都是很悲痛的,在在訴說著個人一己的無助。另外,他還有多首詩作,藉著性的苦悶,來隱喻心靈受到的扭曲和盼望,如〈黑琴神〉、〈黑水仙〉、〈大荒山〉等等。

同處一樣的時代景境,然而菩提終究沒步向諸如詩人沙牧那種狂烈悲劇性的困獸之鬥、之吼、之瘋的路。考究其原因,容或有二,其一,菩提的現實及婚姻生活不久便安定了下來。其二,應如劉熙載所言,「詩品出於人品,而人品悃款朴忠者最上,超然高舉,誅芧力耕者次之。」菩提接物待人的悃款及慈心令人印象深刻,許多當代文友,即如三毛生前,都曾親炙過。以這種慈心應世,旁涉於文,其詩品便自然有如杜少陵,保有一份敦厚及恢廓之氣。

蘇東坡雖說詩脈近「莊」,然時亦有「騷」意。劉熙載以莊子筆觸是跳過法,離騷是回抱法,(國策則是獨闢法,左傳史記為兩寄法)菩提晚近重要詩作〈人在天馬塚口〉便前承傳統,採離騷之回抱法,天馬塚是韓國古都慶州一處千年史跡,詩人在此觸景生情,遂有了感懷,歎人事之紛爭,歷史之得失及無常,世事終歸於造化的大一。詩未以:

青塚漫漫

柳絲柔柔

黃昏來時

蒼天悠悠

這四句十六字猶如佛經十二部經的「重頌」,或「孤起頌」,把前面經文重宣其義,或看作不依前文,直作偈頌亦可。不管是何種頌文,作此收束,便有人世紛爭,幸與不幸,終息止於無言的蒼茫的隱喻,菩提此詩使我們聯想起杜甫的那首曠世鉅構〈八陣圖〉:

功蓋三分國

名成八陣圖

江流石不轉

遺恨失吞吳

杜甫此詩之架構及情思亦是一回拖去,全詩重點或以為落在失吳之遺恨,其實卻應落在第三句之「江流石不轉」,時間及命運之流的大化終不可擋,勢必將得失成敗予掩蓋及包容。

菩提詩雖主抒情,然其題旨卻予人每有深意,揆度之,正因他能做到意在筆先,此即曹丕稱屈原「優游緩節」的意思。又,蘇老泉謂騷人之情深,詩人優柔,騷人情深。」這種情深毋寧說是一種作者主體精神的浸潤及呈現。清陽羡派,常州派皆以風騷論詞,強調詞源出風騷,跟詩賦一樣,都是作者內在情志的吐露。

而詩人又是如何呈顯情志呢?一言以括之,無非借景言情,情景交融而已。

借景以拋顯情志的修辭格,菩提早期幾首名篇佳構如〈大悲咒〉、〈城外明媚〉、〈大荒山〉,尤見突出:

  放一隻船在你的聲音裡

我便回想

簷上的鈴聲熟了

布匹店的生意淡了

不坐汽車也可以穿越一個季節了 《城外明媚》

 這種筆法堪稱舉重若輕,情思藉景境一幕幕一縷縷織進錦鏽,詩人惦掛懷想的,便暗示出,可不是個虛無飄渺的對象,卻是具體的、日常生活性的、歲月靜好的女子,或曾經是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戀侶。

然而,不管說借景言情,或是情景交融,談論及此,我們終竟尚未能逼鏤出,以文本為主體的,菩提的精神性。德國語文學家和哲學家阿斯特(G、A、T、AST 1778-1841)認定精神是所有創造開始的至高點,而所有存在的原始統一就是精神。他說他們對作者的理解循三方面進行,一是歷史,二是語法,三即是精神。

精神應是全面而根本的了解,即把歷史和語法也包含進去而獲致的理解。這種每一作者獨擁的精神,外在形塑成風格,內在便是作者和歷史意義和語法形式相互影響、關聯、結合、指涉的關係。因此要對作者作全然的追繹,勢必不可能,或者說很難,我們能做的或也只是管窺。雖然,要銓釋、理解菩提內在生命的精神,從其歷年文本逐一檢視,仍有某些蛛絲馬跡可尋。這要從去年底發表於聯合報副刊一首題曰〈英雄〉的短詩談起:

美不會太久

痛苦也不

 英雄以頭顱為玩具

妙在

  玩完了別人的

再玩自己

 此詩狀似戲謔,其實內含著深深的譴責,是對英雄的譴責,譴責其對己對人的玩弄。這「英雄」可特指某位強人,可泛指具權力的居高位者,甚至可喻指以萬物為芻狗的不仁之天地。菩提年少投軍,冷眼看盡時代、命運及強權對人的撥弄及欺凌。我們讀了〈英雄〉,再回頭展讀其早年作品,便會驚覺且對多首這種受壓抑下的沉傷,囁嚅,欲言又止,有了一份更深的領略及理解。這類的文本如〈黑琴神〉、〈焚後之夜〉、〈錦靜〉、〈血價〉、〈皮人戲〉等等:

花在中央

小丑般的跳著

連老闆都不能解釋

我們為什麼常潑滿一身污水

常常用血 用血

也染不紅敗壞的招牌



 所有的天氣都被太陽罵過

純潔,純潔是書本上的一種裝飾

既是在幻影瓶中也不能找到

另一面的自然



 當風信雞也咬住

三百六十度以外的一顆星

看到天堂是在地獄的下面

再也沒有誰願意去瞭解聲音的意義

一切是風,荒蕪的吹著

就如那花,開著

在風中

在每一個青皮人的影子上

 詩人把自己的處境比喻成受操弄的皮人,不能自主,只供他人取樂,字裡行間在在透露著悲痛。生命猶如艾略特的〈荒原〉般,充滿了荒蕪、荒誕、破碎及無奈,這其中自有一份忿懣而苦痛的控訴。〈皮人戲〉發表於六十年代,與近作〈英雄〉二者相距三十多年,題旨卻一以貫之,可見這是詩人心中的隱痛,是構築其內在精神的大要,而這正可以反證前面我們追本溯源,解讀菩提的詩源出於「騷」的正確無誤。

菩提惜墨如金,四十年來得詩不及百首,另一解釋是其精神上的沉哀,此性情之真遂逼使自己無詩,劉熙載又曾說,詩可數十年不作,不可一作不真。陶淵明自庚子距丙辰十七年間,作詩九首,「其詩之真,更須問耶?」菩提詩少,然而其中當年出手即驚艷詩壇的代表作,如〈城外明媚〉、〈大荒山〉、〈大悲咒〉、〈錦靜〉等多首,或只有用飽照〈蕪城賦〉之賦句:「稜稜霸氣,蔌蔌風威,孤蓬自桭,驚砂坐飛」,方堪比擬及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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