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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花城之春

發布日期:
作者: 張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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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輪掛在夜空上的金黃色圓月,俯視著寧靜的蘇祿海。海風拂過海面,掀起一片粼粼波浪,宛如細雨霏霏、街燈昏暗的夜間馬路景色。呂素姍披著一件羊毛衫,手扶攔杆,正沉浸在幸福的暖流中。呵,度過這最後的一個夜晚航行,明天清晨便駛抵那個依山傍海的花城。花城,多麼令人羨慕而神往的地方!蘭花、菊花、芍藥、山茶花、杜鵑花、牡丹花、萬年青、薔薇花、玫瑰花……五顏六色的花卉,將那座熱帶的小城裝扮成花團錦簇的景象,生活在一片世外桃源是何等讓人嚮往啊!

莫回頭,莫回頭,

老家只有窮和愁……

她抬頭凝望天上的月亮,不禁隨口輕聲唱起了歌。那混亂的、擁擠的馬路上,到處皆是穿著黃色軍服的士兵,他們面色凝重而惶恐,邁著匆促的腳步向碼頭集合。隔著蒼茫的海峽,隱約地傳來隆隆的砲聲。有人說,北碇島打起來了;有人說共軍先頭部隊已進入福州;也有人說廈門對外的交通完全斷絕,街頭巷尾已出現了由工人和大學生組成的秧歌隊,從清早扭到黃昏……謠言如同夏夜的田野間的螢火蟲,忽明忽暗在閃亮,閃得人心發慌。呂素姍最後以四兩黃金買黑市票,才登上駛往馬尼拉的輪船,離開廈門。

她在朦朧中,似乎發現一個身材魁偉的青年,手持一份報紙,從陰暗的馬路盡頭冒雨跑向船舷,嘴裡大聲喊著:「下船!素姍,趕快下船!上海解放了!」

她痛苦地用兩隻手捂住臉孔,同時閉上了眼睛。高樹啊高樹,請你原諒我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你我活在人間,總有重逢的一天。過去,我未曾盡過孝道,他在病危中盼望見女兒一面,我怎能違背老人家的最後願望?何況我們都很年輕,來日方長呢。……清瑩的淚水滴在手背上,然後匯聚成一條亮晶的蚯蚓,沿著她的指縫間爬了下來。

「Susan!」驀地,呂素姍聽見有人喚她英文名字,她覺得新鮮有趣。轉回了頭,那位文質彬彬的花城華文中學教師杜岳漢,正微笑著走過來。他約莫二十七八歲,黑裡透紅的皮膚,黑而大的眼珠,看起來就是中菲混血兒,非常英俊漂亮。他身高一米七二,嘴角常帶笑容,留著小鬍,有點像好萊塢影星克拉克蓋博。杜岳漢是從花城去馬尼拉醫院看望臥病的母親,他倆是在候船室認識的。上船以後,由於呂素姍在頭等艙,杜岳漢在三等艙,兩人再也未曾碰面。

「你考慮好了沒有?」杜岳漢問她。

「什麼?」她茫然不解。

「難道你忘記這件事?昨天下午,我建議你來我們學校教書。你的文學水準高,教中學語文課,學生們一定歡迎你。」

哈哈!呂素姍終於忍不住笑了。笑得眼淚向外流。雖然她小時候來過菲律賓,僅住了三個月,便隨同母親返回廈門,但在她記憶中卻是一片空白。為什麼熱帶的青年如此坦率可愛?他們從見面到談話也不過一個多小時,但在呂素姍的印象裡,這個年輕人比她的相交兩年的男友高樹還熱情些。

「你笑什麼?」杜岳漢楞頭楞腦地問:「笑是表示同意呢,還是拒絕?」

哈哈,她還是以笑作答。

若是高樹的性格像杜岳漢這般開朗、爽快,那有多好!每次見面,總是愁眉苦臉,唉聲嘆氣,彷彿壓在他身上的內憂外患的重擔,喘不出氣來。談起北平的沈崇案,高樹怒不可遏,激動萬分,恨不得立即奔向北平美國使館,向對方要求揪出兇手,接受公審。他的眼珠佈滿了血絲,嘴角也現出潰爛的血漬。瞧他那種憂國憂民的激情,呂素姍從心底湧出無限同情心。有一次,她安慰高樹:「你操這麼多心做什麼?中國有五億人啊。」高樹聽了馬上翻臉,他翻臉如同翻書一樣快。「如果中國人都像你這種想法,中國永遠不能翻身、解放!」儘管高樹這麼激動、倔強,呂素姍不但不討厭他,反而對他越發親近與尊重。但是,呂素姍始終不瞭解高樹的理想目標。直到他們分手時,高樹才低聲告訴她:「你早去早回,說不定沒有好久廈門就會解放。我是中共地下黨員,光明的時刻就要到了,你何必去菲律賓呢?你又不是醫生!」航途上,呂素姍如同老牛反芻,反覆地思索高樹臨別的話。她是深愛著高樹的,相交兩年,高樹白天在大學作講師,晚上還去工人夜校教書,即使他忙得要命,他也會擠出時間和呂素姍約會。高樹談的不是風花雪月,也非你儂我儂的愛情,他談的盡是中國的革命遠景,將來人民吃的好,穿的暖,有文化、有禮貌,到那時候中國成為世界上的最富裕的國家。

每次約會,呂素姍總是耐住性情,聽他滔滔不絕講話。有一次,呂素姍聽得實在煩了,忍不住說:「高樹,該下課了吧?」

「啊。」高樹低頭看手錶,終於笑了。

高樹的笑是苦笑;但眼前這個在熱帶地區成長的青年杜岳漢,卻笑得開朗,無拘無束,海闊天空。

「杜先生。」

「你叫我John吧。昨天我不是介紹過麼?岳漢,就是從英文名字John翻譯的。」杜岳漢又說了一大堆話。

「你真的不認識我父親?他在黎薩街開雜貨店。我父親還討了一個菲律賓太太,叫南施。」呂素姍挨近他,重複起昨天下午的話。

杜岳漢彷彿迴避這個問題,無言地轉過頭去,仰望夜空的圓月,鑽進一片烏黑的雲層,眼前的浩瀚蘇祿海頓時昏暗無光。客輪依舊破浪前行。不少旅客回了艙房休息,夜暮從迢遙的遠海,默默地落了下來──夜深沉了。

「是不是我父──」

「我請你去餐廳喝杯咖啡,外面有點涼。」杜岳漢打斷了她的話。

這艘客輪的餐廳在第三層,白天供應旅客進餐,晚間出售香菸、糖果、點心、飲料。由於那夜風平浪靜,所以旅客不少。他們找到雙人座位,呂素姍叫了阿華田,杜岳漢喝咖啡,並且點了椰子蛋糕,便講起他在學校的教書生活。

在菲律賓華僑社會,依然保持濃厚的封建思想。作為一個男人,他娶的是具有炎黃子孫血統的妻子,但卻能在菲律賓女人堆裡廝混。華僑經商可以賺錢,從十八世紀以來,菲國的經濟完全操縱在華人手上。著名的詩人、民族英雄荷西.黎薩被幽禁在達比丹時,曾經寫信向家人要肥皂、毛巾等日用品,他在信中埋怨華人商店的東西很貴,他不願接受中國商人的「剝削」。從此可以證實華僑經濟地位提高,已經引起菲律賓人民的妒忌不滿。

既然華僑經商才會發家致富,那麼最清苦的職業則是作學校教師了。在花城那個華文學校,共有三十位教師,男性除了杜岳漢以外,是年近七旬的章校長。因此杜岳漢是活在女人堆裡的賈寶玉,他對任何一個女人多講一句話,或是開會坐在一起,都會引起大觀園的一場騷動或議論。換言之,杜岳漢是難以在學校尋找伴侶的,他最後的結局和賈寶玉一樣──出家當和尚去。

杜岳漢初見呂素姍,被她那修長的身材,水靈的臉孔,以及優雅的風采吸引住了。他從小生長在保守的封建意識濃厚的家庭,對於當地的姑娘,他們不屑一顧,視為異族;華僑女孩的父母都有門當戶對的傳統觀念,也不易找對象,因此杜岳漢拖到二十八歲,他開始焦急起來。他看見如花似玉的呂素姍,怎不蠢蠢欲動呢?

餐廳的客人,大多半使用菲語交談,也有極少數高級知識份子講英語;杜岳漢用廈門話,偶爾摻雜普通話向她介紹學校情況,即使他以擴音器廣播,餐廳的人也聽不懂他的話。所以他講話非常暢快自在。

「你來我們學校教書,章校長一定歡迎。他很頑固,反對別人談戀愛,但是又喜歡給別人提媒,你說多麼矛盾、滑稽?」杜岳漢說著笑起來。

「你們每個月拿多少工資?」呂素姍無意地問。

「七十披索,很少。不瞞你說,菲律賓的華僑,男人當教師,討不到有錢的女孩作太太。」杜岳漢講的倒是實在話。

「這是志趣問題。工資少並不一定貶低教師地位。在蘇聯,教師是人類靈魂工程師。」她的聲音有點激動,顯然她對於杜岳漢的話,產生反感。

杜岳漢聽了非常高興,雖然他對「靈魂工程師」的涵義不甚理解,但他明白那是讚頌教師,因而杜岳漢內心感到無比的榮耀。他的充滿愛慕的眼睛一直盯著對方,半晌,終於流露出熱烈的情感:「我真心希望你來我們學校教書,這不但全校五百多位學生有好處,而且更對我有好處……」

呂素姍避開他的眼睛,向旁邊瞄了一眼,好奇地問:「對你有什麼好?」

「我的普通話,說的不好,你可以幫助我學習。同時,我想……請你作我的……老師……」杜岳漢吃力地說。

過去呂素姍並沒有戀愛經驗,她與高樹相交兩年,從未像這位在南洋長大的華裔青年這般熱情的談話,她感到甜蜜,也覺得幸福。但她也似乎懼怕別人追求,她總認為來此只是探望父親,不久她將會返回廈門。

從輪船的播音室傳播出輕快而優美的菲律賓情歌,鄰座一位青年隨著歌唱起來,呂素姍頓時也感染了歡樂的情緒,進而煥發了青春。她曾經聽過有關菲律賓民族的樂觀性格,即使明天挨餓,今晚也照樣彈琴、唱歌、談戀愛。他們好像從來不懂發愁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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