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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小說 夕陽峰

發布日期:
作者: 倪振金。
點閱率: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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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拂柳樹,離情映晚燭………」音響緩緩流洩著黃思婷清淨平和,如絲綢般的樂句,輕輕的滑過酒意盎然的耳朵。大夥陸續離去,只剩下海峰夫婦及斜靠在沙發上,耳蓋通紅的天祥。海峰起身拿走垂在天祥手上的文章:「天祥!走了;破虜!很晚了,我們該回去了,你也早一點休息,這篇“怒潮”不要發了;誰會看呢………」

    ×      ×      ×           

出了電梯,破虜讓身阿斗併示意右轉,三戶一梯的電梯間,顯得有些窄,鐵門右邊側牆上掛著一幅摩根的名畫「野餐」;下方牆角處則層次妝點了一叢幾可亂真的蘭花及小翠花;鐵門上的春聯尚完整貼著標準楷書:「芳草春回依舊綠;梅花時到自然香」,橫批是「萬物靜觀皆自得」;正中央掛著一串風鈴,樸雅不染,輝映在柔和的美術燈光下,阿斗不禁讚道:「蠻雅致的!」

「沒有花竹繞屋的別墅,只好造境自得;快進去吧,同學都到了;準六點半開動!」破虜笑一笑,白色無袖汗衫,襯出堅實的胸肌,額頭上微滲著汗珠,屋內人語聲斷續傳出。

風鈴聲響,一進門,一陣燈火輝煌,人語喧嚷映入眼簾。由於人多,加上阻絕廚房的羅馬帘效果不大,冷氣似乎不冷。打量一下,格局居中且貫通的客、餐廳,雖然滿屋客人,但看起來倒也寬敞。玄關右側鞋櫃上方懸掛四幅巧小的四君子寫意畫──那是多年前旗山一位民俗畫家送給女兒的;左側垂懸一幅竹簾,象徵似隔開玄關,上面精巧地粘貼著親友的賀卡,那是去年春節前鈺兒貼的;對角粉壁上則掛著一幅漢隸,是同鄉楊惠青辛巳年瓜月送破虜的真跡,錄的是唐人司空曙「江村即事詩」;下方則擺放一盆生意盎然的粉白蝴蝶蘭。

餐廳右邊依壁放置一個小矮櫃,上面擺著一個湧泉陶盆,依側一盆粉白蝴蝶蘭;餐廳早已擺放兩張長形會議桌,權充今晚大餐桌;客廳右前方角落置著一組L形古桐色丸十籐沙發,茶几上簡便的音響,聽得出是琵琶聲;沙發上方大牆橫掛著巨幅書法,是破虜好友許玄岳在新居落成時送的,錄的是理學家程顥「秋日偶書」,執筆人是羊城野渡人張若強,時間是乙亥年秋;偌大的落地窗,垂披著米黃色流蘇窗帘,沙發對壁電視櫃上一副對聯,蒼勁秀雅:

傳家有道惟存厚

處世無奇但率真

而橫批則是「百年禮樂振家聲」,是前年過年時,珮如親書的楷書,她特別說:「這內容正足以形容你!」如同鈺兒一樣,對於這兩位有緣無分的知己,破虜每在夜深時就有一絲淡淡的愁緒;電視櫃兩側同樣是搖曳生姿的粉白蝴蝶蘭,及破虜八十六年母校校慶時,以國旗為背景的上校戎裝照,緊靠著的是兩個孩子的生活照;而女兒房門口折角牆,地平天成地掛著一幅破虜在陸院受訓時,張炳煌先生所贈的墨寶,錄的是唐人虞世南「詠蟬詩」:

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 

玄關左側隔著竹簾處,依壁靠放著暫移過來的籐餐桌,今晚權充調理檯,整齊擺滿著餐具、酒器、茶具,及溢散著八角香味的鍋湯。

破虜把阿斗引到正站在跟前有點生疏的甯克達面前:

「克達!步兵同學胡蓬雄;阿斗!這次特別為728同學會南下發資料,來!大家快坐定,開動了………」

雖比不上五星級飯店的排場,但家庭聚餐的自在氛圍,卻是前者所比不上的。尤其是十四道菜,各取雅名,更引起眾人的興趣:

除了破虜自備的歡且宜淡(蕃茄炒蛋)、絲絲餘甘(小魚乾炒豆干)、高麗采風(蒜炒高麗菜)、白石湯池(蘿蔔海鮮湯),外加姜東海的閒暇麗人(炸明蝦)、陳甲雄現做的鐵甲雄師(紅燒獅子頭)、張春生遠從新竹拿來的春江潮餘(糖醋黃魚)、郭乾泰熬燉一天的鳳鳴朝陽(燉雞)、趙守忠太太的拿手好菜再見東坡(東坡肉)、李國強的侶蝦雲情(蛋白炒蝦仁)、景芳的濯足滄浪(燉豬腳)、老美郭振華的暗香飄夜(茶葉梅)、李謙特地從喜宴捎來的貴妃回眸(荔枝甜糕),甚連李天祥的各式水果也有雅號:百翠珍果。

破虜見眾人好奇,一時興起,滔滔暢述著菜名的意境,甚連CD「夕陽簫鼓」的琵琶曲,也作一番解說,但眾人卻早已自吃各飲了,原本還在聆聽的小郭,也悄悄動了筷子,見此光景,破虜只好打住!

「破虜!你說這琵琶曲叫『夕陽簫鼓』,倒讓我想起當年在夕陽峰的遭遇戰,那今天就借花獻佛,謝謝你………」此時,臨時趕來參加的林從仁夫婦端起酒杯敬破虜;這對剛轉行幹牧師的夫妻檔,突然提起這件塵封往事;破虜不禁怔著:

「夕陽峰?我都忘了,快二十年了吧……」

    ×      ×      ×         

  四六車載無線電從子夜一直靜聽到現在,整整有五個小時了吧!灰濛濛的,樹梢早起的鳥兒吱吱叫著,看看手錶,四點多了。一夜的折騰,加上連日來的急行軍,部隊終於奉命改任預備隊,在這片鳳梨田集結整補,大夥散在田邊芒果樹隱蔽處舖著雨衣席地而睡,破虜則仰靠在吉普車拉平的座位上,雙腳伸放在引擎蓋上,經過幾個小時的休息,倒也神清氣爽。

身後無線電不時「沙沙」的頻音,間或斷續截收到友軍通話,不啻是大夥最佳的催眠曲,尤其是在此仲夏季節,凌晨時段,清涼如水,正是好眠時刻。看著左側駕駛,綽號小王的王永慶好夢方甜,不時還流下口水。提到小王,破虜就曾以他作例子,反駁一些姓名學的理論:何以同樣是王永慶,命格天差地別?

往後一瞧,情報官──許盟正,這位陸官專五期的同鄉,則在車後十來公尺樹下大字朝天打呼著,鋼盔、防毒面具、地圖、M16步槍散置一旁;他的伙伴──陸官正五十期的作戰官孔安華,則是一腳跨在他腿上,裝備也是散置一邊,較特別是他手腕上套著步槍背帶,呼應著他死黨鼾聲連連。

再不遠處步一連連長張建中,這位陸官正五十三期老弟,早已精神抖擻地在巡視部隊。他部隊昨天累了一天,至到步三連超越攻擊後,才有機會撤下來,在營指揮附近整補,改任預備隊。

破虜心想,經過昨夜那場遭遇戰;那場猶如三溫暖的曲折,大家都累翻了,不然以許盟正及孔安華兩人的個性,早應起來督導各部隊了。或許大家都累了;當然包含裁判官;所以一夜都沒有狀況。凌晨,從無線電截來的訊息,好像友軍也已進入玉井集結了,看來還真是西線無戰事。想起昨天情景,破虜睡意全消:那場自傍晚至凌晨的夕陽峰遭遇戰;那場獨排眾議的決心,到底是對還是錯?

×      ×      ×  

「新化丘陵係一新月形之丘陵,北由曾文溪南岸起,南至小岡山南端,總長約34公里,東西最寬11公里。新化丘陵西麓,因受嘉南平原之埋積甚深,山麓線出入非常大,新化、關廟之間大小之丘陵散佈於平坦而廣大的平原上,狀如大海中的大小島嶼,習稱夕陽峰。」破虜盯著軍用地圖,對照著這個控制二層行溪的要點,不禁拿起縣志仔細核對念著。也虧機靈的許盟正,不知從那兒弄到這個縣志。到了現地,他不禁訝異:「報告營長!這就是夕陽峰?」

「所謂滄海桑田;一點也不為過。但在這嘉南平原中,更突顯其控制二層行溪;台3號道及177道的重要性。若我沒算錯的話,這一帶應是敵我遭遇戰的位置,你好好研究一下地形!」

「我們現在是現地偵察;你拿台南縣志幹嗎?難道會比我們現地偵察確實嗎?」孔安華嗆起他死黨。

「我當然知道;只是營長對文史一向有研究,我順便拿來,說不定那天營長可寫出一篇文章來。」許盟正笑嘻嘻應道,順便搶過孔安華手上甘蔗啃了一口。

「就寫你的打混史?喂!你吃完了還來吃我的,真會吃!再十天就演習了,還不快幹正事!」看著許盟正手上甘蔗,孔安華拿著軍用毛巾擦著汗笑罵著。

果不其然,就在軍演第三天下午,部隊剛出旗山,向左鎮急行軍時,傳來尖兵連步一連張建中連長急電:「職所部在內門一線發現敵零星部隊,經本部掃蕩後,現正前進搜索敵情!」這時,許盟正已把裝騎連(欠)及營搜索排的敵情給破虜:

發現敵混合縱隊約二十公里,正沿台3道等多條道路急速南下,其先頭已扺新化、南化東西一線與職所部接觸中!    

「來了!」敵主力終於來了,破虜不禁有點興奮地叫起來;還真是有點興奮,不僅在於尋敵接戰的興奮:當年飛將軍李廣不就因尋找匈奴主力接戰未成,埋下他自殺的根源?更興奮於總算可以坐上指揮車電掣風馳指揮部隊了。打從演習以來,那個可恨又認真的裁判官,一直佔著車子,低調地督促破虜這步兵中校營長徒步行軍六十公里。現在不但里程數夠了,而且狀況也來了,他很識趣地歸還車子,坐上他的裁判車。破虜立即要孔安華等上車,令小王急馳至部隊前方,在路旁一顆大芒果樹下停車,跳下吉普車,把地圖攤在熾熱的引擎蓋上。許盟正、孔安華,營輔導長王重興三人默契地圍上來,就在路邊成立前進指揮所,而通訊士小張則聚精會神守著無線電!

這時行軍中之部隊看到這情況,或許是感染到接敵氣氛,不約而同加快腳步,間或快步超越前方袍澤,順便丟下:「加油啊………」

見此光景,破虜不由一陣欣慰。想起凱撒曾說過:「訓練有素的部隊,不須命令,先天嗅覺即可知道接戰的訊息!」還真是有其道理。

仰望晴空如洗,一點風也沒有,整個天空似乎被繃住:緊緊繃住一個大火球,指揮車前豎立的藍底白字戰旗被太陽晒得垂頭喪氣,路邊雜草更是拚命想要逃進泥縫裡。營輔導長王重興:這位家住陽明山破舊眷村,原本與出身陸官的孔安華是同學,後來轉任政戰職的小金門女婿,滿臉汗水,像是從蒸氣室裡出來似的,他邊用袖子擦汗邊說道:

「這種天氣;可不要再發生中暑事件!」

「開始吧!」破虜抬頭看了一下許盟正;順手用袖子抹汗。

「情報官敵情分析:當前之敵,判係南下馳援之關渡軍前衛,………就地形言,建議營長採取甲案………」

「作戰官作戰方案報告………就任務言,建議營長採取甲案,以利師爾後之作戰!」孔安華睜著布滿血絲的大眼報告著;他也是汗涔涔的。

「請營長下決心!」王重興低聲提醒著,這時他好像又回到指揮職似的。破虜當然知道兵貴神速;尤其是遭遇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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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虜!怎麼了?看到餐會又想小孩了………」海峰端起水杯,見破虜神色有異,關心詢問。

「根本不敢想,只求上天保佑她們姐弟身心安康快樂!」破虜淡淡說著,並喝了一口水:應該是九十五年一月四日下午吧,或許是上天垂憐,鬼使神差地到鳳小去,本想找當年女兒導師幫忙調解,誰知竟看到小兒子獨自一人在教室門口看三國演義。

「想爸爸;但怕媽媽知道!」小三的兒子一出口,破虜心痛何止刀割,緊緊抱著垂淚:「我的心肝!」………自此以後,每一想起這一幕,就垂淚終夜,或突然大吼:「天理何在!」

天祥又要跟長生拚酒了,偏偏長生小兒子不讓他喝;見此光景,更讓破虜想起多年前女兒撒嬌不讓他與李立遠乾杯情景;破虜得意笑道:「前世的小情人!」怎料今天竟是如此處境,心中不由大慟:

「心肝女兒,妳好糊塗………」另一頭,甲雄正夾著一塊獅子頭給李謙:

「這可是我做了一個下午,嚐嚐看!」

「我豬腳也不賴;金豬年吃豬腳。」景芳補上一句,推銷她的傑作。

「是火豬年;怎是金豬年?」破虜忍不住糾正景芳,也順勢收起心思。

「媒體不都這樣講嗎?」小郭、老美不約而同問道;李澎安也停下筷子,側過頭來。

「那是大家為討吉利的淺碟文化;今年是丁亥年,應該是火豬年才對。所謂甲乙東方木;丙丁南方火;戊己中央土;庚辛西方金;壬癸北方水。」破虜進一步說明。

「哦,你什麼時候會五行八卦?」天祥笑呵呵問著,脖子上的毛巾還未放下來;十足像個廚子。

記得十天前,破虜循例邀同學至家中聚餐,特別在簡訊中註明:

「請天祥、甲雄提早報到掌廚。」甲雄隨即來電:「就你家中那些廚具,怎做菜?算了,我早一點到,順便把廚具也帶去!」

而中午就到的天祥,吃了春生從新竹帶來的水餃後,嘻笑著說:

「破虜!這水餃不錯,你放著以後吃;一個人更應該要注意身體。今晚這批同學,大老粗,算了,煮個大鍋飯給他們就行………午睡後,再幹活吧。我們要搶先一步,不然雄哥一來,廚房那有我們的天地。」看來他跟甲雄都把烹飪當作樂趣來玩;當然在畢業三十年後,能為同學們展現廚藝,其內心之樂趣,更是主因。

「高麗采風………這五道菜我來負責?」午睡後,天祥看著粘在冰箱門上的菜單,磨刀霍霍,準備大展身手。

「對!那五道我打勾的。另外飯、湯我來負責………」

「好!我先把廚具再洗一遍,就開工了!」這小子,破虜心想:我已算是整潔有名的,每次客人走後,連拖鞋都會清洗一遍,再用奇異筆編號「賓一」、「賓二」等標誌;但就因他幾近潔癖的習慣,使破虜樂於,也很放心將掌廚工作交給他。記得上次聚餐,李澎安帶來在市場上現成的明蝦,天祥二話不說,先沖水再加料重烹,大伙訝異,破虜卻心慰。

「報告主委;有位搬家工人要找你。………」對講機傳來管理員何台青的通告。

「什麼搬家工人,他是我同學帶廚具來做菜的!」破虜差點笑翻,轉頭對天祥:「雄哥到了,你好了沒有?陣地要轉移了。」

「快了,沒問題,我先把另一爐給他用;不過他前置作業可先在客廳料理!」滿頭汗水的天祥掛他的招牌笑容回應著。

上週在課堂上,當破虜提到每月同學聚餐趣事時,學生們竟異口同聲問:「老師!那您負責什麼?」

「老師負責調度:諸如要新竹的同學帶手磨咖啡粉、連同咖啡機一起帶下來;學弟康拜則在八點左右帶茶葉來家泡茶………真是賓主盡歡。」破虜有點忘情地回味著。

「老師!我看是您盡歡吧!」調皮的周至道在角落座位上笑問著,午後窗外的陽光投射在他潔白的牙齒,洋溢著青春氣息。

「你們還年輕,不會明白三十年後同學聚餐的那種感受!吃已不是重點;感受才是重點!就好像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快樂,你們現在是無法感受的。」破虜笑著回答,並擦了一下汗。

可不是嗎?自八十七年退伍至今,歷經旅美遊學、參選民代、婚變家散,幾乎人世間很多不應發生的事,竟莫名其妙應在破虜身上,有時午夜夢迴,都還在懷疑到底是真是幻?唯一可作為心靈安慰的,應是當初破虜從沒想到;也不知有如此興趣及成就感的事──在大學任教與寫作。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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