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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流淚了

發布日期:
作者: 子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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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到阿爸流淚,已是二十年前的時候了。那年我唸小學三年級。記得是學校放暑假,我跟村裏阿德和阿財在村尾的溪裏戲水捉魚蝦。玩得正高興的時候,突然,隔壁阿發伯的大兒子跑來叫我:

「安順仔,你阿爸叫你趕快回家。」

我一聽,嚇的急忙起來穿衣服,心裏想著:

「這下回去,又得挨阿爸的籐條了。」

上回,和大頭趁著阿爸睡午覺的時候,偷跑出來溪裏玩,大頭不小心跌入了深的地方,大頭他又不會游泳,在水中一沉一浮的,我嚇的要命,也不知怎麼辦是好。這時,好在茂生叔牽著水牛要來溪裏洗澡發現了,才把大頭救起。回去後,茂生叔告訴阿爸,阿爸氣的把我的褲子脫下來,用籐條狠狠的在我屁股抽了一頓,幸好我的哭聲把阿媽(祖母)引來了,才逃過這一關。

這以後,阿爸便禁止我再到溪裏玩水,我也真的委實在家乖乖的呆了好幾天,可是,過了不久,阿德他們又來找我去打水仗,受不了那清涼的溪水及溪裏魚蝦的誘惑,在阿爸沒注意的時候,我又跟阿德他們去玩水了,來了好幾次,都沒被阿爸發現,不曉得今天阿爸怎麼知道,不知道是誰告訴阿爸的,我心裏這樣想著。正想問阿發伯的大兒子,阿爸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玩水。不等我說話,阿發伯的大兒子便說:

「找了好多地方,都找不到你,我就知道你一定在這裏。快點跟我回去,你阿媽快斷氣了。」

說完,也不等我把衣服紮好,便拉著我往家裏跑。一路上,我擔心的還是阿爸的籐條,上次,被阿爸打了,害得我在同學面前很不好意思。有好幾天都不敢去找阿德和阿財,怕他們笑我。

很快的,就到了家,看到廳堂圍了好多人。左鄰右舍的親戚鄰居都有。連東村的姑丈、姑姑也來了,七嘴八舌的亂糟糟,大家的臉色都很凝重的議論著。我躡著腳步,想趁大家沒注意的當兒,溜回房裏假裝看書。但是還是被阿伯發現了。

「安順仔,你跑到那裏去了,到現在才回來。」阿發伯好像很生氣的說:「你阿媽要等你回來,摸摸你這心肝仔孫,你也不早回來。」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阿媽的身上覆了一塊白布,直直的躺在床上,才想到阿發伯的大兒子說的話。「阿媽死了」。這意念在我心中掠過,突然,我放聲的大哭起來,愈哭愈傷心,再想到以後阿爸打我的時候,再也沒有人來呵護了,更是哭的愈大聲,哭了一陣子後,阿爸從我背後叫了一聲:

「安順仔。」

我一聽到阿爸的叫聲,怕的低下頭來,細細的飲泣,不敢去看阿爸,等了一會兒,阿爸並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罵我,我感到有點意外的,偷偷的抬起頭,對阿爸偷望了一下,忽然,我看到阿爸紅紅的眼眶裏流下了眼淚來了。看到阿爸流淚,一時我也忘了和阿德他們玩水的事,好奇的直望著阿爸看,阿爸發覺到我在看他,用手擦了擦眼淚,摸了摸我的頭,把我輕輕的摟在懷裏。從來,我都沒有和阿爸靠得這麼近的,第一次,我覺得阿爸是非常愛我的。

從入棺到以後的頭七等等儀式,我都沒有發現阿爸流淚了。阿爸東忙西跑的,忙著把阿媽安葬,一下子人瘦了好多,我也一下子變的乖多了,不再惹阿爸生氣。

辦完了阿媽的喪事,過了二年,阿爸賣了鄉下的土地,帶著阿母和五歲的妹妹,搬到城裏去了。我因為還有一年就畢業,怕轉到城裏的學校不能夠適應環境,再加以我也捨不得離開阿德和阿財他們,就要求阿爸讓我留在鄉下,阿爸雖不贊成,最後還是答應了。

那一年裏,我跟阿德他們打水仗、捉蝦子、烤地瓜、去偷糖廠的白甘蔗,玩的非常快樂,渡過了在鄉下的最後一年的童年生活。

第二年,小學畢業,阿爸便把我接回城裏了,我就就近讀了城裏的中學。

上了中學後,起初,有點不習慣,只要有空就常往鄉下跑,去找阿德他們。後來,比較習慣了,再加以阿德和阿財一畢業後,沒再唸書,去跟人學功夫了,常常不在,也就很少再回鄉下去了。

在城裏最初幾年,日子過的並不那麼好。然而由於阿爸的腳踏實地,埋頭苦幹的精神,事業也就漸漸的發達起來了。村子裏的人,每上城裏來我家敘舊,阿爸和阿母都會很熱誠的,善盡地主之誼的招待一番,他們回去後,常把阿爸說的如何又如何的渲染一番,使得阿爸在村人的心目中,簡直成了一個偶像,一個效法的目標。

剛到城裏唸書的前二三年,由於怕鄉下的程度,趕不上人家,我也確實下了一番功夫,所幸功課都能保持前幾名,參加高中聯考的時候,也就如願的上了第一志願。

可是隨著阿爸事業的發達,相對的也就更忙了,也就沒時間來管我了。阿母是個典型的鄉下家庭主婦,阿爸事業的發達並沒有改變她多少習性,我做什麼事,她也很少過問,在這種情況之下,再加以家裏零用錢的充裕供應,漸漸的,我學會了抽煙、打牌,整日跟些不良少年泡在一起。由於我的出手大方,一些兄弟們也都很聽我的,再仗恃著一流省中的名號,儼然像是個頭頭的指使著他們。

阿爸永遠想不到他心目中的安順仔會變壞的。直到高一暑假的時候,學校寄來的成績單,除國文、生物及一些術科及格外,其它的都是紅字,阿爸才警覺到我的改變。那天阿爸氣了一整天,把我狠狠的罵了一頓說:「你既然不想讀書,不要唸算了。」可是過了幾天,阿爸還是託人到學校,幫我辦了轉學手續,轉到了一間私立學校。

轉到了私立學校,表面上我是脫離了那一群混混的朋友,實際上,在那裏我結交了更多的龍蛇朋友,只不過是大部分都具有學生的身分罷了。

那段時間,阿爸看我看的很緊,外頭的應酬也盡量的減少,好留在家裏。還為我請了一個家庭教師,幫我補習功課,剛開始,我也像是真的學好了,可是過了不久,在新環境混熟了,也就漸漸恢復以前的習性。阿爸看我好像學乖了,對我的管理也就鬆懈了不少。當然,最令阿爸放得下心的是,在第一次的學校期中考試,我拿了全班第二名。其實,如果了解整班學生的程度,對於第二名的成績,也就不用驚奇了。況且我又是一流省中轉過來的,在素質程度上,當然比他們好多了。阿爸他不曉得這情形,還以為我真的改過,專心讀書了。其實,背著他我是比以前更加的壞,不過我一向很小心,不讓阿爸知道。然而,夜路行多,總會出毛病的。

有一次,和四個兄弟在一家熱門音樂屋裏聊天,聊著聊著,也沒什麼可聊了。一向點子最多的安仔,突發奇想的說:「找幾個落翅仔玩玩好嗎?」找樂子,還有不好的嗎?大夥一致同意。安仔跟其中一位叫做和仔,不一會兒功夫,不知從那兒弄來兩個落翅仔,長得還亂有韻味的。說起那兩個落翅仔,也真夠燒,非但燒且帶勁得很。大夥又喝又鬧的,玩的樂昏昏。在大夥的慫恿之下,我正摟著其中一位落翅仔要喝交杯酒的當兒,突然有個冷冷的聲音自耳畔響起:

「喂!兄弟!安靜點好嗎!」

我操!竟敢管到老子的頭上來了,再定眼一看,是個初中模樣的小毛頭,更是火大,跟他爭論了二三句,一言不合,不知誰喊「打!打」,我就一個箭步,扭住那小子,對準下額,一拳就揍過去了,那小子挨我一拳,也不甘示弱的回敬我一拳,他那邊的朋友,一見情況,一下子也欺了過來,跟我們幹起來了。

我們才五個人,對方卻有七個人,雖然是毛頭小子,可真還有兩下子;打了一陣子,我們並沒有佔優勢。忽然,不知是誰拿起了一張椅子,狠命的摔了過來,我一閃閃過去了,可是卻落在後頭的一個落翅仔的身上,打中她的腳板。好啊!竟把我們的女人也傷了,一怒之下,我抓起了幾個玻璃杯,就往對方的頭砸過去,正在拚得火熱的時候,不知誰喊:「條子來了。」大夥便作鳥獸散了。

安仔及那兩個落翅仔,來不及跑,被條子逮去了,對方也有二個。

那兩個落翅仔被警方訓誡了一番就放走了,安仔及對方那兩個小毛頭,後來經過保釋才沒事的。這件事最後被學校知道,安仔以嚴重破壞校譽被退學。說起安仔也真夠朋友,在學校訓導人員的誘逼之下,他始終沒吐半個字,不然我跟其他幾個,恐怕也得走路。

 安仔退學後,大夥還是天天混在一起。離開學校的安仔,由於交遊廣闊,為人又海派,點子也多,使他在大夥的心目中,地位一下提升了不少。尤其是我,對他的義氣,更是敬佩的很。

一樣的混日子,到了高三時,也沒有因聯考的關係而有所改變。記得剛開學不久的一個晚上,大約九點多的光景,安仔突然跑到我家,幸好阿母已回房睡覺,好像很慌張的樣子。

「幹了什麼事,臉色那麼緊張。」我遞了根煙給他問說。

安仔接過煙,並沒有點燃就說:

「借給我些錢,我把他做了。」

「誰?」我驚訝的問。

「就是去年在音樂屋的那群小毛頭的人。」安仔喘了口氣說:

「在國校旁邊,被我發現的,一看只有一個人落單,我就幹上了,屁股和大腿都銃了一刀,怕他們找上門,想到外頭避避。」

那晚,我跟安仔聊了很晚,安仔才離去,臨走之前,我給了他一千五百塊和手上那只錶。

安仔走了後,過了二個星期,都沒有他的消息。掛記著他,有一天晚上,趁著阿爸不在的時候,我就到他家去問他弟弟,他弟弟說:

「我哥哥從家裏拿走了五千塊,人也不知跑到那裏,我老爸氣的要命,正託人到處找他。」

一聽沒有安仔的消息,我就回來了。就在快到家的那個巷子口,突然闖出三個人,其中二個把我架住,我想喊的時候,另外一個已拿起了扁鑽,在我的右腿戮了下去,我哀叫了一聲,奮勇的掙扎開那二人的擁抱,在這當兒,左胸又被劃了一刀,那三個人得逞後就散走了。我雙手緊抱著胸,往家的方向直奔跑,只感覺到紅紅的血,汩汨的從胸口一直湧出………其它的也就不知道了。

待醒過來的時候,人已躺在醫院了。睜開眼睛,首先印入眼簾的是阿母手托在腮上假寢,眼睛雖閉上,可是我想像得出阿母是多麼的焦急。我也不知躺了多久了,想到這裏,我又仔細的看著阿母。在阿母的臉上,我忽然發覺阿母已不是在鄉下時候的阿母了,歲月已在她的臉上無情的刻劃著。只是四十出頭的阿母,一下子好像老了許多,臉上的紋路若隱若現的爬行著。多久了,我沒有這麼近的看著阿母。想著,胸口竟然隱隱做痛起來。

過了會兒,我聽到門被輕輕的推開,我想一定是阿爸來了。怕見阿爸的臉,我又閉上眼睛,假裝還沒醒過來。床邊的阿母,一聽到聲音,一下子就驚醒。

「秀治,妳去休息吧!我來看。」

阿爸叫著阿母的名字,那聲音聽起來好蒼老,這可是在商場上活躍的阿爸嗎?

「不!你明天還要做事,還是由我來看吧!」阿母回答著。

「妳已經兩個晚上沒睡覺,不要太累了。」

阿爸堅持著。我已昏迷了兩天?那二刀竟然使我昏迷了這麼久了。

「安順仔若是有三長兩短,你叫我怎麼辦!」阿母低泣著說。

「唉!都是我疏於管教的,若是不搬到城裏,好好的在鄉下做田,安順仔也不會變壞到今天這個地步。」阿爸自嘆自哎的自責著。

躺在病床的我,聽著阿爸和阿母的談話,再想到自己這些年來的胡作非為,讓父母如此的傷心,一陣一陣的良心譴責。忽然間一下子湧上來了。

在醫院足足躺了二十二天才出院,這段日子,每天阿母和阿爸都會來看我,妹妹偶爾也會和阿母來,見了面,我也不知怎麼說好。

出院那天,安仔不知從那兒得到消息,跑來我家看我。阿爸很不高興,然而並沒有趕他走。安仔很愧疚的說:

「都是我引起的,害你被捅這二刀,改天我去找幾個道上的朋友,加倍討回來。」

我搖了搖頭說:「不用了。」

「怎麼了,安順仔二刀的代價,不討回來啊!」安仔有點忿忿的說:「幾時變的這麼沒有男子漢氣慨。」

「我不能再讓父母為我操心了,這個樣子已夠傷他們的心,我不能再對不起他們。」

安仔聽我這樣說,也不好說什麼事,只說了聲:

「好吧!有空我會再來找你。」

說完,安仔起身要走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好像想到什麼的又回過頭來說:

「向你借的錢,以後再還給你。」

「不用還了,反正你也需要錢。」我回答說。

安仔對我又望了下就走了。

出院後,在家又休養了幾天。我告訴阿爸說:

「我想回學校去唸書。」

阿爸聽了猶疑了一下,嘴角浮現了一絲笑容很無奈的說:

「學校把你給退學了,自己溫習一下功課,等明年再去插班別的學校吧!」

被學校退學了,等到我想好好的唸書的時候,已沒有學校可讀了。這打擊對我來說,比那二刀還要來的大,一時我又有恢復以前生活的念頭,但是這一念頭剛一萌生,阿爸和阿母的身影就浮在腦際,這念頭也就打消了。

為了不浪費一年的時間,我到一家補習班去補習,打算參加當年的大專聯考。由於功課荒廢太久,一開始讀起來很吃力,好幾次都有放棄不讀的想法,然而為了彌補以前的荒唐,不使父母再失望,也就咬緊牙關讀下去,慢慢的也就漸上軌道了。

 俗語說:「皇天不負苦心人,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在那年的聯考,我終於考上了一所還算不錯的私立大學;也再次的看見阿爸流淚了,最後一次,我看到阿爸的眼裏,流下了淚水。

放榜的那天下午,我很早就到了X大的大門,等著看榜單,等了一個多鐘頭後,榜單才張貼出來。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好不容易才看到我的名字,我高興的還沒回家,就先打電話告訴在工廠的阿爸,電話那頭的阿爸,聽了這消息,高興的都有點講不出話來,要我趕快回家去。掛斷了電話,我就趕緊回家了。

回到家,並沒有我預期的場面,家裏冷冷清清的。阿母不在,更沒有看見阿爸,連妹妹也不知跑到那兒了。一顆興沖沖的心,一下子涼了不少,正感到納悶的時候,隔壁鄰居跑過來說:

「安順仔,你阿爸被摩托車撞傷了,聽說很嚴重,現在在X大醫院,你趕快去………。」

一聽,我一下子楞住了,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鄰居見我不動即催著我說:

「你還不趕快去。」

這時,我才醒了過來,連忙衝出去,攔了一輛車子直開到醫院。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阿爸已被送到急診室。阿母緊張的抱緊著妹妹直流淚。呆呆的,我也不知怎麼辦才好,腦中一直胡思亂想著,阿爸一定為了趕回來看我,才不小心被車撞的,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過,一切過去的往事,及未來可能與不可能發生的一切幻想,也一分一秒的回憶與想起。

大約過了二三個鐘頭,急診室的門開了,醫生一個一個臉色凝重的走出來。阿母慌忙的問醫生情況怎樣?醫生揮了揮手,不說什麼就走了。阿母急忙衝進急診室,我和妹妹也跟著進去。急診室裏頭,只剩下一個護士及一個實習醫生,正在幫阿爸裝上氧氣筒。阿爸眼睛閉著,額頭紮了一大圈的紗布,臉上扭曲著好像很痛苦的樣子。阿母痛聲大哭叫著阿爸,阿爸一點反應也沒有。一直到了當天晚上八點多,阿爸才醒過來,握著阿母的手,嘴裏喃喃的動了二下,好像要說什麼。眼睛望了望阿母,再轉過來看著我,再看著妹妹,最後又停在我的臉上,對著我看。我告訴阿爸說: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安順仔考上了。」

阿爸一直看著我,嘴角裏牽動了二下,好像在笑的樣子,眼圈忽然溼溼的流下了滴淚水,而後閤上眼走了。

阿爸流淚了,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我看到阿爸的眼裏,流下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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