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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

發布日期:
作者: 林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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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晚住那裡?」

「觀光團所預訂的旅社。」

黃瓊擦乾腳,也讓明輝擦乾。手中包裹的寄生蟹被倒在海灘。月湖的夢,魚蝦的夢,蠶寶寶的夢,也一一遺落了。

「我一直想問,你已成家了嗎?」

「妳昨天就該問的。」

「是,我現在補問。」

應該是極普通的問題,問出口後卻又惴惴然,希望答案是正面,又希望是反面。總之,還是不問更好一些。

「成了又丟了。」

「什麼?」

「她於五年前去世,沒有孩子。」

「哦,明輝哥,你是個好心腸的男孩子,從小就是仁慈,親切,知道體貼女孩,扶助弱小。你應該得到個美滿的家庭,老天為何薄待你?」

 「你不是太孤獨了?」

「我一向是孤獨的。當你的心裡藏著一個影子,你無法與第二個影子坦然相處。」

是嗎?也許是的,誰知道呢?當一個女人有了孩子,她的心靈就會被孩子全部佔據,對別的方面變麻木了。第一個影子?明輝確曾是第一個影子。

 「你獨自生活嗎?」

「不,與家父母同住。」

「哦,伯父母仍健在?」

「他們都很記得妳。當趙叔告訴我有關妳的消息,老人家鼓勵我來見妳。」

「回去後請代我問候他們。」

「就這麼一句?」

黃瓊開始感覺腳底刺痛。她希望趕快走完石灘,走完沙灘,趕上堤岸,去穿回她預置著的鞋子。

「瓊瓊。」

「唔。」

「我發覺,這小城很有意思。昨夜我曾獨自散步,走過那不許車輛通行的菁華橋。它小巧、精緻,在夜晚看起來更帶些詩意。公路就在橋頂上,汽車燈不斷從那裡盤旋過去。緊靠著公路有一座亭子,它俯瞰著小橋流水。我當時曾有個簡單慾望,希望能同妳一起到那兒坐坐。」

「你知道,今天我們已經在海灘消磨太久。」

「別急,我說的是昨晚。」

「還有呢?」

「我從橋右手繞上坡。那水泥舖成的山道尤其引人入勝,它已經部份坍壞,仍然看得出是人工砌的,月光下,山道顯得清晰,青草卻顯得朦朧。我忽然發現,從它們的地位與性質來看,這小山,這亭子,這菁華橋之間的關係,像極了家鄉的竹洲,月湖橋,與那……」

「那什麼?」

「那我們幾乎天天去的大空地。」

大空地!哦,那捉迷藏、放紙鳶的樂園!那孩子們的大本營。那裡也有著小山。只要鼓一口氣,從小山跑向空地,身後的紙鳶就高高飛入半空,再也不必擔心放不上去。

「我來,曾經想拾回那二十年前的舊夢。」

海灘漫長得走不完,細砂與碎石綿亙不絕,每踩一下就像踢散一輪歲月,踩碎一段年華。當你遠離某種事物二十年,在這期間混入別的人群、別的社會、別的生活面,整個改變了生涯,你是否還能悄然抽身,另換方向?三十一歲的身體與精神,能回到十一歲嗎?

「瓊,不該那麼說,妳已有了妳的天地。」

不,明輝哥。你可以這麼說,我可以不這樣想。記得我們N城人做年糕的情景嗎?米磨成粉,粉蒸成熟米茲,大籠大籠地倒入石臼,由大力的師傅用石鎚搗著,摀勻了,捧起來,趁燒捏成一小團一小團,搓成圓條,是為年糕胚。年糕胚被一一拋出來,讓底下的人接住了印年糕。底下坐了一長檯的人一家老小外加親戚朋友和鄰居。誰家說好那天要做年糕,自會有一大群人上門幫忙印年糕,這是小城的人情味。

「是的,我也到妳家幫過忙。妳也幫過我家。」

參加印年糕的每人分得一副「年糕板」,就是模子。模子底部雕出各色花紋,有鳥、動物、人物等等圖案。當你把年糕條子納入模內,用手壓平,倒出來,就成為一條方正、平直、有稜有角,表面顯出凹凸花紋的美觀年糕。

「記得妳最愛挑梅花紋的模。」

最奇怪的,是年糕師傅們搓出來的條子,剛好是不長不短,不多不少地裝滿一模子!

現在,記清楚了,當年糕剛出模子,它仍是滾燙,滴軟,一捏就變。倘若你不喜歡那花樣,可以把它納入另一模子,再印一遍,梅花的可以變成菊花,老壽星的可以換成梅花鹿或白兔………。

「沒有這種必要的!」

「是嗎?」

海面上飄著點點歸帆,平靜中透著一絲絲的熱鬧。

「這是妳丟失拖鞋的地方。」

「我們也該從這裡上堤了。」

「什麼是『年糕論』的結語呢?」

海水是永遠向東流的。人的生命也是從起點直線走向終點,不能在中途稍作停留。偶然的錯失方向可以設法矯正、補救,但長期的錯失則造成另一種結果,不再與原先的目標發生關聯。

「瓊?」

「我已是定了型的年糕,不管印上的是什麼花紋,它已經冷卻了,變硬了。即使再回爐蒸,也無法恢復當初的軟度——捏不扁,化不去,不再是師傅手中的年糕條子!」

天空是藍的,海水是藍的,瓊的上衣也是藍的。紫色的小螃蟹,灰黑殼的小寄生蟹,紅燈塔外的海灘,五色斑斕的近海熱帶魚,浸在海水裡的赤足……一個美麗淒傷的海濱的下午!光陰一去不再回來,失落的夢也只能在夢中找尋了。

「記得那被浪捲下海的拖鞋?」

「怎麼樣?」

「妳把另一只也送下去找它的伴侶。」

「是。但它們遇不上的。縱然遇上,仍將被沖散。一雙拖鞋,除非被固定在人的雙腳上,否則就無法相並一起。」

「就像我們。雖然遇著了,仍必須各走各的。」

上了堤岸,瓊看到她的皮鞋。

「看,那是小亭,那是菁華橋。從遠處看起來,它們更別緻了。」

「………」

「從這個小城到那個小城,我歷盡人生的兩極。」

「我也一樣。」

「為何不能將這兩極疊合起來?」

「南極與北極可以疊合嗎?」

「妳曾經告訴我關於寄生蟹的故事。牠們一生中要更換不少次外殼。」

「但人不是寄生蟹。」

應該到此為止了。過去的永遠過去了。看那橫貫山脈重疊又重疊,前蘇花路上迂迴又迂迴,好一個下午四點就落日的小城,好個蒼翠卻滴的山鎮。但這不是久留的地方。

「我想我該回去了。」

「唔。」

「有什麼臨別贈言嗎?」

哦,明輝哥,恕我不能安慰你。我的生命已經凝固了,而你應該還有足夠翱翔的天地。

「告訴我,你從事什麼工作?」

「我在香港經營一家化工廠,情況還算不惡。」

「也有經營的興趣?」

「我是學化工的。」

「好。聽見過一句名言嗎?『女子的生命是愛情,男子的生命是事業。』我想不必我解釋了。你不會失去什麼。倘若你不曾碰見趙叔。每人都有過值得記憶的童年。」

堤岸也走完了。市聲靠近來。機車、汽車在海濱公路上來往穿梭。

「那邊就是妳的『殼』。」

「隨你說。」

「恕不願祝福那另一位。」

「我瞭解。」

「我想明天搭早班機去台北,回香港。」

「我不送你。珍重你自己,代我問候伯父母。」

「就這樣說再見。」

「要不又怎樣呢?」

「再見了,瓊!」

「再見!」

「瓊!」

「唔?」

「不再叫我一聲嗎?」

「再見,明輝哥!」

「再見。」

手與手相對揮舞著,一步一回頭。真的能再見嗎。不會了!黃瓊的眼前漸漸模糊,小手巾揮舞得格外用力。挺拔的背影跨過小鐵軌,走上公路。童年的夢一度圓了又碎。天空已經變成蒼灰色,挺拔的背影漸漸遠了,遠了,走出了她的視線,也走出了她的生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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