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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發布日期:
作者: 陳長慶。
點閱率: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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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阿順和翠嬌是被共匪的砲彈打死的,但還是要經過村公所報請相關單位驗屍後始能下葬。在這個戰亂的時局,在一個以農維生的貧困家庭,那有能力一口氣買二副棺木供往生的親人使用。在村人的協助下,以克難的方式,用幾塊老舊的木板,以及駐軍廢棄的子彈箱,勉勉強強釘了兩口棺木。沒有請地理師擇日看風水,也沒有舉行任何的出殯儀式,就近請了一位道士來超度引導,便草草地把阿順和翠嬌分別葬在自家的田埂上。然而,當棺木抬到半途時,竟又遇上共軍的砲擊,抬棺的人已顧不了棺木不能半途停歇的禁忌,不得不先把它抬到路旁擺一邊,帶著孝男孝女以及少數幾位送終的親戚,快速地躲在附近的戰壕溝裡。

此時,經過砲火的折磨和心生的恐懼,孝男孝女傷心的淚水已流盡,諸親友同情的淚水亦已擦乾。當他們再次聽到砲彈的咻聲和落地的轟隆聲時,總是本能地雙手抱頭而後蹲下,盡量地把身體往溝壁間靠,早已顧不了棺木裡親人的屍體未入土,甚至在烈日底下曝曬,一切都得等砲彈轉向再說。而此時此刻,轟隆轟隆的砲聲卻時近時遠,連續多時未曾停過,幾乎連往生者也得不到一點安寧,遑論是生者。如果砲戰不盡快結束的話,不知還會有多少生靈或死者,受到如此的折磨。

砲聲終於轉向了,抬棺者在道士鈴聲的引導下繼續前行。當抬棺者重新抬起阿順那副簡陋的棺木時,竟從底座的縫隙中,不停地滴出一滴滴惡臭的屍水。抬棺者右手撐著扁擔,左手則摀住鼻子,不得不加緊腳步快走。即使已是秋天,但悶熱的氣候讓傷痕累累的屍身腐爛得更快,加上棺木簡陋,又沒有足夠的金銀紙錢可墊塞。如依死者入殮的經驗,還必須在棺木裡撒上一層白灰粉,以防屍水滲出。但在這個砲火未曾停歇的節骨眼,為了村人安全起見,誰會冒著生命的危險去買些白灰粉來供往生者使用。唯一的冀望是趕緊把他們埋葬,以防止傳染病的衍生。或許是基於這些理由,才會出現屍水滲出的少見狀況。

在因陋就簡的同時,如果棺木沒有用繩索捆綁在那支粗大的杉木上,或許,僅憑幾支鐵釘來固定的底座,豈能承受屍體的重量。萬一沒有捆綁牢固,或是繩索斷了,抑或是底座脫落,一旦讓屍體掉出來,勢必讓往生者造成第二次傷害。在這個烽火連天的苦難時代,什麼狀況都有發生的可能,島民必須坦然面對,才不會為自己、或替別人製造更多的苦惱。只要往生者能入土為安,其他又有什麼好計較的!

當抬棺者把兩副棺木分別放進墓穴解開繩索時,同樣地,並沒有舉行任何一種儀式。來幫忙的村人都清楚,在這個兩岸軍事對峙的緊張時刻,軍方是不容許一般平民百姓在山上隨便點火或燃燒金銀紙錢的,以免讓敵人發現目標。於是,道士手搖著小銅鈴,帶領著孝男孝女以及親人環繞墓穴一圈後便告結束。兩個家庭雖然只是表親,但發生這種傷心事卻是始料未及的,因此也並沒有刻意地再分彼此。兩個孩子同時扮演著兩位往生者的孝男孝女,親戚也未曾計較什麼,只求能把親人快速地安葬,讓往生者入土為安,也好讓來協助他們料理喪事的村人能盡快回家,以免在這個無處可躲避的空曠山頭,遭受匪砲的襲擊而發生任何不幸的意外。

料理完阿順和翠嬌的後事,美枝含淚地指著神龕,告訴婉玉說:

「若依我們的傳統習俗來說,外戚的神主牌位是不能供奉在這裡的,但今天,生在這個烽火連天的亂世,我也顧慮不了那些禁忌了,總不能把妳母親的神主牌位放在荒郊野外,任由風吹雨打太陽曬。不過妳也要記得,將來長大後,如果有能力、有自己的房子,必須把妳母親的神主牌位迎回家供奉,這是為人子女者應有的孝道,希望妳永遠記住。」

「謝謝您,美枝姨,我會記住,我會永遠記住的!」婉玉說後,竟伏在美枝的胸前,失聲地痛哭著。

仔細地想想,如果不是這場戰爭摧毀翠嬌的家園,讓她不得不帶著孩子來表姐家避難,勢必不會死得那麼悽慘。而一生務農的阿順何辜?他可曾得罪了毛澤東還是朱德抑或是周恩來?為什麼共產黨的軍隊,竟用大砲把他打得體無完膚、屍首分離?而今兩人的葬禮,簡直比清平時富家人死了一隻狗還不如!他們能瞑目嗎?如果真有神靈的存在,就請他們直接從天堂,去找共產黨算帳吧!因為這場戰爭的罪魁禍首就是他們。

第二章

面對人生如此重大的驟變,儘管美枝心中有怨亦有恨,但必須忍受內心的悲痛和煎熬,含淚地挑起這個家的重擔,接受未來人生歲月的挑戰,更要負起兩個孩子的教養之責。尤其是婉玉這個可憐的孩子,父親生死不明,母親則喪生在匪砲下,已道道地地成為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雖然自己的夫婿也不幸罹難,家中頓失依靠,又必須扶養自己的兒子,這些都不是一個弱女子所能負荷得了的,或許不久之後,生活的重擔會壓垮她的肩頭。然而,她能看著婉玉而不管嗎?即使只是遠房表親,但面對這種令人悲傷的情景,她勢必會義無反顧地把婉玉拉拔長大。自己的孩子有飯吃,絕對不會讓婉玉挨餓;自己的孩子有書讀,絕對不會讓婉玉失學。惟有如此,始能慰九泉下的表妹。

婉玉小小的年紀,除了善解人意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在這個家庭所扮演的角色。雖然自小不是在這個家庭長大的成員,但在美枝姨溫馨的慈暉裡,在志宏手足親情的相待下,很快地就與他們融為一體,三個人相依為命。

經過四十餘天不分晝夜的砲戰,我方國軍是愈戰愈勇,共軍卻已精疲力竭,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不得不透過廣播,宣佈「單打雙不打」。不管軍方的反應如何,這個消息對島民來說,的確是喜出望外。他們實在過怕了這種天天都要躲防空洞的日子,甚至還要冒著砲火的危險上山農耕或收成,全家大小才不會挨餓。如果共軍真能實踐單打雙不打的諾言,至少島民可以在二天之中,過一天安寧的日子,在雙號停止砲擊時,也可以放心地上山工作,或在近海的岩石上,撿拾一些海螺當佐餐。

反觀國軍弟兄,誠然是為中華民國而戰,為保衛這塊土地而戰,但他們有牢固的碉堡和坑道可住,既不愁吃又不愁穿,一旦因公陣亡,家屬還可以領到撫恤金;倘若受傷,有軍醫院可醫治,較嚴重者,可搭乘軍機後送赴台醫療。而島民呢?一旦人員傷亡,房屋被擊倒,農人不能上山耕作,漁民不能下海捕魚,商家無生意可做,家畜或家禽被匪砲擊斃,因此而三餐不繼、家破人亡者,他們要向誰去申訴或求償呢?儘管戰爭沒有贏家,但這場戰爭真正的受害者,絕對是兩岸無辜的 平民百姓。

大凡農家一些粗重的工作,幾乎都是由男人來擔負,美枝家也不例外。而今,夫婿被共軍的大砲打死了,志宏只是一個十二歲大的孩子,這個家的大小事宜,無形中全落在她的肩上。煮飯洗衣或餵養家畜家禽,對她想說是輕而易舉的事,然而,山上的「穡頭」,不是她這個弱女子可勝任的。可憐的美枝,為了家,為了兩個孩子,必須戴上「箬笠」捲起「褲跤」,重新學習「犁田」。 而犁田並非只是單純的一來一往,必須隨著播種的季節以及不同的作物,犁出各種不一樣的「田股」。譬如種花生犁的是「土豆股」;種高粱犁的是「露穗股」;種地瓜犁的是「蕃薯股」,施肥時還必須先「獻股」,然後再「撖股」,幾乎每一種作物,都有不同的耕作方式。目睹如此的情景,即使村人投射出一絲憐憫的眼光,但在農忙的時候,自己都忙不完了,那還有閒暇顧及到別人。美枝心裡清楚,與其依賴別人,還不如靠自己,於是她不畏辛勞,克服種種困難,慢慢地,終於學會全套農耕本事,雖然談不上專精,但勉勉強強過得去。倘若再經過一段時間的磨練,往後勢必就能駕輕就熟,不必事事求助於別人,這點似乎才是她最感安慰的地方。

美枝為了不落人口實,經常地,她會帶著自己的兒子上山協助農耕,把婉玉留在家裡做些輕便的家事。然而,說輕便倒也不輕便,一個家庭的日常瑣事,亦非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所能擔負的。挑水、洗衣、煮飯、掃地、餵養豬隻和雞鴨,讓她忙得團團轉,但是,她卻未曾有過任何一句怨言,每一樣工作都做得有條不紊,甚至如有餘暇,還會提一壺茶水上山,一方面讓美枝和志宏解渴,另一方面順便幫幫忙。小小的年紀竟有如此的思維,並懂得為人處世之道,讓美枝倍感窩心。久而久之,美枝待她如同自己的親生女,甚至所受到的疼愛遠勝過志宏。

時光在匪砲的「咻聲」和「轟隆聲」,以及「單打」和「雙不打」的騷動中快速地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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