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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島與我

發布日期:
作者: 寒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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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訪勿裏洞

今年3月12日,我偕內人帶著悲痛的心情飛往勿裏洞島。身體向來硬朗,90高齡的大伯父在無病痛的徵兆下,或許是因為工作勞碌而暈倒,兩天后與世長辭。青山綠水,我目送大伯父從此長眠在他生活了60多年的印尼海島,這一塊位於蘇門答臘島東南端的土地上。

1971年5月15日,第一次把腳步輕踩在千島之國的土地上,目的地並非建都已有四百多年歷史的雅加達,而是勿裏洞島。對一般新加坡人來說,沒到過雅加達、泗水、棉蘭、萬隆等大城市;或是去過峇厘、多峇湖,更遑論勿裏洞島了。即便印尼人,也很少到過這地方的。

那年5月14日是居住在勿裏洞島的大伯父迎娶長媳的日子,也就是堂兄基賞結婚的良辰吉日。然而,我因簽證誤期,只能在15日飛往雅加達。由於不是每日都有班機飛往該島,無奈只得在雅加達承慶堂叔住家多逗留幾天,18日清晨才睡眼惺忪地飛往這塊位於南中國海與爪哇海之間,面積比新加坡大約七倍的島嶼省親;航程約為一小時。

家父弟兄三人,另有一胞妹,早年離開金門南來謀生,就只有大伯父落戶印尼勿裏洞島。四十年代初,大伯父曾隨同五叔公到馬來亞麻坡工作,後又過海到印尼蘇島峇眼阿比。不久,再次渡海到勿裏洞島,從此成為勿裏洞人。

還記得那天,當車子停在金鎮街附近的一間店鋪前,簇擁而上迎接我的便是大伯父一家人。那一刻,我悲喜交集,感歎至親竟然相隔得如此遙遠。我在金門出世時,大伯父、母已南下;我所知道的大伯父一家人樣子,是六十年代馬印對抗前他寄來的一張黑白照片。而今,第一次迎面叫「大伯」,竟是在21年後。

之後那幾天,我享受了有生以來如此自由自在,遨遊海島的悠閒生活。不是騎著自行車陪大伯母走訪左鄰右舍,便是早晨漫步海濱、黃昏看落日。甭提吃海鮮,我驚訝的是,那裏有我不曾在別處看過的嶙峋怪岩,水石連天,那真是一幅幅美麗的畫景!

第二次飛往勿裏洞島是在25年後。1995年12月,在參加堂兄基賞長子尚榮在雅加達舉行的婚禮後,大伯父邀我一家四口也陪同他回勿裏洞島。回國後我寫了〈重遊勿裏洞〉一文,其中有一段如此寫道:「總感覺勿裏洞島和25年前沒什麼兩樣。在機場朝往市區的道路上,兩旁依舊是茂密的熱帶樹林,印尼原住民的屋子,疏疏落落的分佈著。我對堂弟說:「沒發展,或者發展步伐慢,不一定是壞事,至少,這裏的寧靜氣氛沒被破壞,人民生活淳樸,沒有壓力………」那時,我在文末如此寫道:「我會第三度重遊的,如果再有25年!」

沒想到12年後重新踏上這海島。然而,心境已非當年。

勿裏洞的華裔以客家人為主,其次是福建人;而福建人又以金門人為最,約佔八成。那天,驟雨初歇,我在勿裏洞福建義山,一眼望去儘是金門先輩拓荒走後的長眠地。居高望遠,迢迢北方,隔著長長的水路,那小島不正是當年離開的地方?不就是家鄉金門嗎?

春在爪哇島

1975年4月初,我走出了人群擁擠和車輛喧囂的雅加達,向東作12天爪哇之旅,途經井里汶、北加浪岸、三寶瓏、日惹、梭羅、瑪琅、嘉威山、士勒打、沙浪岸、泗水,終點是「詩之島」峇厘。儘管這些城市留給我不同的感覺,不同的體驗,但酷愛寫詩的我,卻企圖給每一個地方作素描。我一口氣寫了20多首旅遊詩,給這爪哇之旅作注腳。

前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主任王潤華教授曾說:「新加坡詩人中,寒川所寫關於印尼景物的詩………比其他詩人來得多,而且具有極大的深度。」他舉〈婆羅佛屠佛塔〉為例,指「詩中的佛塔已超越實景,升化為佛理。」 (見〈山山皆秀色〉序)

〈婆羅佛屠佛塔〉一詩如此寫道:

  立於丘陵之上

兀兀然,你底影子是蒼鷹

覆蓋廣漠的土地

你與蒼天同在

日月是照明你的雙燈



 坐熟了幾個世紀

又望斷了幾個春天

絕塵而立,你擎天的塔首

可與白雲看齊

與青山爭高



 若是過穴的風聲

塔,便講述一首史詩

便說佛的歷史

縱使在火山季

驚蟄如歌,岩漿似酒



 七十一座佛像以外

惟一座清楚可見:對天地

嚴肅且雙手合十

而那邊矮牆口

綠苔已爬上浮雕了



 自七級浮屠走下

總覺得有誰在高處

冷冷地望著我

在不知是敬是愧是驚下

我底心,飄然如瑣碎的雨

1975年9月,我把30多首印尼旅遊詩,連同其他詩章結集成〈在矮樹下〉出版。22年後,我也把70年代中至80年代初發表在報章上有關印尼的作品整理成集,書名為〈雲樹山水間〉;印華文友都說這應該是30多年來有關印尼旅遊的第一部華文文學作品。1997年,蒙楊樹清鄉親推薦,臺北某出版社原計劃重印出版,後因關閉而不了了之。2002年9月,我的另一本文集〈文學回原鄉〉也收錄了10多篇印華文學的遊記和評論。印尼景物和人事,始終是我筆下的主角、鮮花、戀人。

峇厘的召喚

沒人干擾的夜晚,聽潘秀瓊低沉而飄逸的歌聲,送來「你可曾聽說有個峇厘島,就在那印尼,那島上風景美麗如圖畫,誰都會深深愛上她。」真不啻是一種聽覺上奢侈的享受。30多年前遊峇厘,不能說和這首歌毫無關係。

峇厘島的美,在於她的大自然景色。丹那洛海岸、京打馬尼、峇厘海濱、聖池、猴子林,都成了我寫詩的素材。我也陶醉於峇厘舞蹈,卻遺憾沒有一位詩家平面的描繪可以很生動地表現舞蹈者的那一份神韻。

還有,峇厘寺廟繁複的雕刻,以及傳統的木雕和精緻的金銀絲胸針、繪畫,在在令人讚歎峇厘人與生俱來的藝術天份。我在北沙基寺廟前留影,也在另一間古樸的寺廟裏觀賞了「峇隆」獅子舞。

畢竟沒有理由不觀賞這齣既緊張刺激,且又充滿神話色彩的藝術表演。其實,源於民間的舞蹈,如果不具備神話色彩,又怎能代代相傳,生存至今呢?

去年,在峇厘島爆炸事件四周年紀念前夕,我偕內人重訪峇厘。經過兩次恐怖事件洗禮後的這塊土地,淳樸的島民臉上已失去當年的笑容。旅客稀少、酒肆零落;沒有洋人的峇厘島,不再是「天堂之島」,不再有青春和活力………

原本在旅館雇用了司機作一日遊,選擇西北田野和海邊的新景點遊覽線,臨行前重蹈舊轍,再走回30多年前參觀工藝品製作廠和購買土產的老路,無他,我終究敵不過司機哀求的目光。如果我每到一處觀光購物的小錢,卻能因此讓他抽佣改善生活,何樂而不為呢?

蘭花的牽引

1980年3月23日,我和維維在雅加達締結良緣。大伯母和承慶堂叔是婚禮的男方「家長」。我在印尼的親戚和文友黃東平、柔密歐鄭、茜茜麗亞都來了。拍張男方團體照,30多人,也挺熱鬧的,不遜於女方!

外景在蘭花公園拍攝,蘭花、馬車、小橋………再平凡的一對新人儷影,也給旖旎的景色點劃出從來未有的美麗與俊俏。然而,隨著城市的發展,不知在哪一年,蘭花公園已消逝在雅加達人的生活裏,成為歷史;原址已倏然聳立起一座現代化的購物中心。有時走訪雅加達,舊地重遊,當年的一叢叢蘭花已不復再見,更沒有馬車、小橋………

那種失落的心情,猶如當年找不到「南大牌坊」的方向!我沒有哀悼消逝了的蘭花公園,如同我沒有悲泣死去的南洋大學。我心裏的那一間大學,精神永垂不朽!

多峇湖戀歌

在雅加達宴請當地雙方親友後,4月12日在新加坡重複同樣的活動。費玉清是當晚酒樓駐唱的歌星,得感謝他為我獻唱祝福歌曲。一個星期後,我和維維飛往棉蘭。原因無他,我們各自去過峇厘,而多峇湖是僅次於峇厘,印尼最著名的旅遊景點。我們排除了印尼以外的地方為蜜月地點。

從棉蘭乘坐觀光巴士前往多峇湖,約需170多公里。沿途山路蜿蜒,一邊是峭壁危岩,另一邊則是懸崖深谷。這種龜行經驗,和當年上馬來西亞雲頂,還有山城萬隆卻是截然不同的。也許,要到這東南亞最大的湖,這世界上最高最深的湖泊是需要更大的耐心的。不過,導遊不會那麼不通情理,只讓眾人在車內觀景。還記得有一處,背後是湖,蔚藍的一片在我心中已是海,泛盪著綿綿情意的小舟……… 

如今仍然擺放在廳中央的一對龍鳳配雕琢牛角,便是走在黃昏詩意的多峇湖畔,經當地馬達族年輕攤主再三慫恿買下的。店主看得出我們新婚,努力說著中華文化裏他所知道的那一丁點龍鳳呈祥的故事。我曾猜測他有華人的血統。他不承認,也不否認。或許,他更在意的是如何把紀念品售出!

去年12月,我受邀出席在多峇湖畔舉行的印尼有史以來最多新書出版的「新書發佈會」,再次感受到印華作者對華文創作的執著與關愛。和當年比較,歲月的流逝未能影響我對多峇湖的戀情。也許,就是這一湖綠水,讓我們珍惜懷抱中的一切。

淌血的五月

1998年8月3日,我在臺北舉行的世界華文作家大會上宣讀〈淌血的五月〉文章,義正詞嚴地敘述了我所知道,1998年5月中旬發生在印尼雅加達和其他多個城市的排華暴行。

從印尼文友電話中相告,袁霓和謝夢涵等女作家,以及我至親紛紛逃到新加坡避難的事實,這慘絕人寰的排華暴行再一次震驚世界,人神共憤。

印華作家原也是受邀出席這個大會的嘉賓。鑒於種種原因,他們未能出席。主辦當局原本希望聽到作家,尤其是印華作家對這次排華罪行的聲音,似乎成了泡影。

世華作家大會秘書長符兆祥給我撥電話,懇切希望我能成行,為印華作家聲援請願。我內心掙扎良久,我該出席嗎?還是推搪抽不出時間?我不能在會上沉默;然而,我的發言會是怎樣的一種後果?

我選擇去了臺北,第一次住進陽明山飯店,出現在200多位來自世界各地作家、報刊老總和學者齊聚一堂的大會上。大會手冊「錯誤地」把我這個印尼女婿列為印尼作家;我沒有抗議。

我用顫抖的聲音,控訴五月發生在印尼多個城市的排華罪行。我在結尾時說道:「印尼作家和其他印尼華裔一樣,他們視印尼為祖國,也為印尼作出重大的貢獻;他們熱愛這一塊生長、生活的地方。然而,儘管他們入了印尼籍,取了印尼名字,他們還是受到不公平的對待,沒有被視為組成印尼的一份子。尤有進者,華裔每次也都成為政治鬥爭中的犧牲品。」

我虔誠地希望:「印尼政府應該從這次的暴亂中汲取教訓,廢除一切對華裔不平等的條例制訂並推行長遠和全面的政策,視華裔和其他少數民族為組成印尼共和國的一份子。惟其如此,一個政治穩定、經濟繁榮的印尼,才能帶給全體印尼人民幸福!」

旅居澳洲的新加坡詩人陳劍,亦將暴徒強姦華裔女子的罪行圖片下載傳閱,引起鄭愁予、趙淑俠等多位著名作家提案聲援。而由六大洲世華作家協會會長代表起草的「世界華文作家嚴厲譴責印尼排華罪行」,在8月4日掀起了簽署運動。與會的所有作家都義憤填膺地支持這項義舉,同聲譴責印尼肇事者的排華罪行。

翌日,臺灣報章都以顯著版位刊載世華作家的仗義執言。寫作多年,我終於發現一支筆的犀利與震撼力;我也終於瞭解,忠於良心,一生無怨也無悔!

印華文學獎

以〈僑歌三部曲〉聞名遐邇的黃東平鄉親,曾在1988年12月第48期〈香港文學〉發表〈印華文藝的功臣〉一文,寫出寒川如何膽大心細地把華文書刊「走私」進印尼。1966年,印尼政府嚴禁華文讀物進口,在海關的「禁止攜帶」條文上,公然地把華文書刊和毒品、黃金並列,嚴禁入口。

自70年代起,每次飛往印尼省親訪友,行李中總少不了華文書刊。我當然清楚攜帶嚴禁入口的華文書刊,一旦被查獲所帶來的「麻煩」。但我始終認為「犯」這樣的法總不致於被抓去囚禁、槍斃;也不曾聽說過被罰重款。塞一點小錢嘛,我還付得起!

30多年來,偷運華文書刊進入印尼;不,我一家人,既便當年五、六歲的孩子也在我的指使和教導下,協助「走私」書刊。孩子的背包裏不是他們看得懂的書本,而是華文文學著作。

2004年12月上旬,趁著「第九屆亞細安華文文藝營」和「第五屆華文微型小說研討會」在萬隆隆重召開,成立不過十年的印尼華文作家協會首次頒發了「對印華文學功績卓著獎」予三位有功人士:印尼慕阿敏、香港東瑞、新加坡寒川。

印尼華文作家協會和印華文友的肯定與愛護,我受之有愧。我始終是一句話:「走私」書刊,舉手之勞。在行李中東塞西藏一些華文書刊,那有什麼困難呢!

我在70年代初,和一群同學成立的「島嶼文化社」,迄今共出版了34本文藝作品。其中,13本為印華文友的著作(黃東平鄉親作品占了4部),約佔40巴仙。尋找部份印刷費贊助、鼓勵印華文友出版創作集,以及接待訪星的印華文友,並對他們的要求予以配合,是我一如既往的工作。

家鄉在金門

我曾經寫過一首詩:〈為歷史的過錯,悲歌〉,訴說祖輩離鄉背井的哀怨與無奈。家族分支,相見是歲月流逝一次又一次的等待。我的家鄉在金門,五十年代飽受砲彈一輪又一輪無情的蹂躪;幾公里海域外的廈門,講著相同閩南話的同胞卻互相對立廝殺。門對門,兩道門用鮮血見證殘酷的歷史!

五年前應縣長邀請偕妻首次返鄉,那是一個心靈赴約的開始。而兩個孩子多次徜徉在風光旖旎的翡翠帶上,吃著他們母親年輕時最愛的蛇皮。有朝一日,他們也會回到他們的阿公;不,也是他們父親生長的地方——金門!

金門—新加坡—印尼。這條路,還有另一個30多年機會讓我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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