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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花開時

發布日期:
作者: 弗瑞。
點閱率:639



他早知道這個結果,只是不想承認。他天真地以為,她去美國讀大學之後,他們可以搭飛機,在紐約與台北之間交通,維持這段感情。



她的成績很好,高中三年,每學期都領了學業成績優秀的獎學金。她的父母有意栽培,從小便規律地讀書,家就是補習班。

他則不同,他是機車行的小孩,他的父母讓他讀書只是不想他將來只有國中畢業的學歷,拿個高中的,雖然比不上大學生,但總強過許多人。他只求拿張畢業證書,不求更高的學歷,因此成績總是倒數。

他們是在高二時認識的,初期還看彼此不甚順眼。他覺得她漂亮,但是太會讀書,有股傲氣,他自覺她看不起他這種只會抽煙、曠課,成天與師長吵架的小混混。她覺得他可愛,但是態度不佳,說話總要夾雜幾句三字經,對女孩子也不尊重,常對著乳房、月經、裙子開玩笑。她書讀多了,有了女性自覺,忍不得此種蔑視女性的輕浮。

他們常在福利社見面,他總是先發制人,一開口就稱她是朝天眼,意思是她的眼睛長在頭上,只看得到學業成績,不懂得生活樂趣。她則稱他為垃圾,這意思太明顯,他就是搗亂份子,有他在的地方不得安寧。不只她這麼喚他,連學校老師亦常常當著眾人的面罵他是垃圾。

某天下午,他大概是睡得混沌,不小心把巧克力棒放進口袋,忘了結帳,當場被福利社阿姨逮住,直稱他是小偷。他沒有好口氣地與她爭吵,說是忘了,不是偷,他說自己再怎麼壞、怎麼爛,也不會當小偷。他們吵得驚動校長。他滿臉委曲地被拎進校長室。她見了他的無辜,不知怎麼地竟然隻身進校長室替他維護,她說那是她的錯,她因為替同學買太多東西,雙手抱不住,便請他代拿,正巧他也拿了很多東西,於是她突發奇想,找個口袋放巧克力棒,但怎知這個行為被誤解,錯當他是小偷。在高中這種以學業成績為主的地方,成績優秀的孩子說什麼都對。校長相信,福利社阿姨也相信。長官們笑一笑,要她別再糊塗,便放了他。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替他說謊?因為當時她並不在福利社。

自那天起,他見了她,鮮少再開她玩笑。由於欠一份情,便給予些尊重。但她覺得無聊,沒有人陪她鬥嘴、叫罵,生活太無趣。

她的身邊都是會讀書的人,文質彬彬、雅緻內斂,她的父母、兄弟亦如此,與他們相處,討論的是如何增進書香味,或是對於班級、社團、學校的未來發展提出建議與看法,電影看的是文藝片,書絕不讀時尚雜誌與漫畫。她不明白這種生活有什麼樂趣?她的聰明未及過目不忘,但也不需要埋頭苦幹。她是好學生中、程度中上的,每天讀兩個小時的書就能拿到好成績。她不求滿分,夠高就行了,因此她不會把空閒時間拿來讀書,當她想要休息時,身邊的人還在努力苦讀,這時候的她總覺得孤單。正巧遇到他—易樺,他的恣意性格滿足她對於休閒之所需,她就想要完全擺脫書香味的放鬆,所以她與他吵架,不像其他的好學生,一聽到易樺罵人,個個嚇得噤聲。

其實他對她也有些許好感。首先是她的長相,白淨漂亮、人又高、身材又好,還有個風雅的名字—雪韻。而且彼此所擅長的又是互補:他精熟於工藝、體育等術科,她專練於英文、數學、國文、自然等學科。在偷竊事件之前,他總笑她是書呆子,她笑他四肢發達,在事件之後,他便替她圓滑術科之澀,她亦幫他提昇學科不足。

愛情突然降臨,他們難忘彼此。她替他取了親密暱稱,叫包子,因為他每天早餐必吃三顆肉包,他也想為她取個小名,但沒有靈感,只能喚她為「韻」。



他們從沒想過兩人會分開。他知道她必然去紐約讀大學,她知道他只會留在萬華守著那間機車行。他們天真地規劃彼此的將來。他說他在單月時,搭飛機去紐約找她,她則在雙月時,回來台北,如此兩人每個月便能見面。平常時間就用網際網路視訊聊天。等她大學畢業之後,他也存了些錢、也服了兵役,他便去台北找工作,陪她一輩子。

這段完美的未來路程矇閉了他們看到現實。



他們的戀情不太敢讓眾人知悉,那肇始於兩人第一次牽手。他們從福利社出來之後,到自然科實驗教室的樓梯間互換飲料、零食,他餵她吃一口,她甜蜜地抱著他的臂膀,靠在他的肩上。這一幕被工友看到,他隨即傳出消息,他們的級任老師馬上召見他們。

他的導師說他不學好就算了,將那壞的一切限制於他即可,不需污染雪韻。導師說雪韻是學校的重點栽培人物,將來要上國立大學,需要全神專注於課業,不可以玩、不可以荒廢學業,要他離她遠遠的,不要讓他的壞習慣毀了雪韻的成績。

她的導師則說她走上歧路,怎麼會跟易樺這種下三濫的人交往。教務主任也加入宣導,他說易樺這種人將來沒有前途,來高中只是拿文憑,不是來學習與升學,跟這種男生在一起只會害了自己。他們要雪韻眼睛放亮,如果要談戀愛,也要找個與自己水準相當的人。

從此之後,他們只敢在放學後,在校外找個空涼處,牽牽彼此的手、勾勾小指頭,連擁抱也不敢。他們就怕被別人撞見。

易樺本有無比的勇氣,不怕天地,甘犯眾怒,但是他不想讓她蒙受冤屈,他不想再看到她被說成是自甘墮落,只想談戀愛,不想讀書的壞學生。她明白他的心意,她一直安慰他,要他別擔心自己。她因此花了更多時間提昇成績,從前只求高分,現在她要滿分,她相信唯有如此才能讓眾人相信,她與他談戀愛不會導致任何負面影響。



高中畢業的時間到了,她花了很多時間準備資料,與易樺見面的次數因此少了。每次他看到她,她總是一張倦容。雖然他知道她是為了申請到美國好的大學以鞏固彼此的感情,但是他不免吃味兒。他常想著,如果她真的那麼愛他,她或許可以拋棄現有的一切與他遠走高飛,兩人可以去任何一地創造新的天地,就算留在萬華,也可以為了愛情,不理會大家的目光。然另一方面他亦知,如果她照他所想的做,她的未來就毀了。他知道讀大學之後的好結果,也知道兩人就此放棄一切、離世獨居的壞處。雖然他能理智地分析,但感情的那一面卻促著他自私為己。

雪韻去了美國面試,初試過了,複試也過了,這在學校成為好消息,大家傳著雪韻成為高中第一位申請到美國大學的高材生。

他也高興,自己的愛人再度成為全校的目光,他亦沾染其喜。然其實,在她去美國的期間,他不想為她祈禱,每次經過廟前,他總花些時間看神像。他矛盾著,他既想為她求個保佑,讓她順利申請到大學,但為她著想,實是苦了自己。如果她讀了大學,她與他的距離會更遙遠。美國那裡什麼樣的男人都有,她去了,只會招來更多條件更好的男性,到時候她就被追走,此際的單月他去、雙月她返的計劃就成為泡影。

為了他的愛情,他甚時會自私地向神祈求,希望她考不上,希望她因此覺得從前用功讀書都是白費,因此失心喪志,沉淪,變成與他同樣的人,同樣被社會認定為沒有前途、渾噩度過一生的人。

她在美國各州面試時,她用盡所有言語,就怕面試官對她留下壞印象。她積極地想讓一流學府錄用她,她相信,這樣就能讓所有人認同她與易樺的感情。或許,易樺的家人還會覺得他與她在一起對他有益。

他的自私祈求沒有影響她的表現,她的積極也未讓面試官留下特殊印象。她的推薦甄試結果正如台北的大人們預設的一樣,她必然考上第一志願。

幾週後,她的名字被大大地特別標出,學校又驕傲地宣傳她的升學結果。

他們都很開心。雖然之前彼此心計許多,但這一刻,一切的城府歸於無跡,他們的未來又如當時兩人所規劃的一樣,他在單月時去美國找她,她在雙月時回台北探他。



畢業典禮盛大展開。他們都領到畢業證書。典禮後,她的父母與師長們笑談她的將來。她的父親說明天就要舉家搬去紐約,他已在她的大學附近買了房子,將來返回台北只剩探親,不再住在這兒。她的師長們玩笑著說這個計劃賭得太大,怎麼敢保證雪韻必然有大學可讀?大人們當這個問題是笑話,彼此大笑著。

這個消息沒給她笑容,她驚訝地問:「搬去紐約,我能每個月回來嗎?」她的父母與師長斷然否定。他們還厲聲地說,她想回來,不過是找易樺,他們要她趕快忘了他,這種男生不適合她,她只是一時受到他的誘惑,等她去了紐約、讀過大學,就會不屑這種孩子,就算兩人繼續交往,終有一天,她會發現他的水準、觀念與自己相異,不僅分手,還會埋怨大人們沒有及早點醒她,害她為這種人花了那麼多時間與金錢。

大人們用自己的經驗強迫她切斬對於易樺的愛。

這夜,她告訴他這件事。他已有準備。他的父母早告訴他兩人的將來會變得如何。他們說,假若雪韻的父母同意兩人交往,最後,她還是會離開他,她所看的、學的,與他相差太遠,觀念、習慣也會因此疏遠,最後終不再契合,而這還是最好的情況;他的父母說,她的家人一定反對兩人交往,她是書香世家,父母是老師,這種家庭絕不允許女兒與大字不識幾個的機車行小老闆談戀愛。

他的父母雖然沒有禁止他與雪韻的感情,但已訴盡那必然的惡果。他初不信,但是父母說,這結果,晚則三年、早則一天就會到來。他們讓他嘗試,但結果只是痛苦。

如今它發生了。他問天,他與她只是十八歲的孩子,談個戀愛,不髒不垢,為何如此難忍?難道家世背景重於愛嗎?他不懂。

翌日她搭乘夜班的飛機離開,他在機場外看著飛機遠離。他們,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都掩臉搓揉,淚濕了稚容。

她想回來找他,可是父母的阻止與台北的隔海讓她覺得他的距離太遠。他想去找她,但是心裡被鞭笞地、覺得她太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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