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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林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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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的右掌伸出來,像抓捏什麼的一張開再一合攏的動著。他望著一輛大卡車從橋西頭的路上經過後說………

  肯定像五條蠶屍般緊緊蜷死在左手的手心裡,是白玉堂自出世以來公認的最顯明的標誌。從他懂事以後,臉上就掛著那種見不得人的自卑與憂鬱。儘管老是彎路繞道的迴避著任何人。

他總覺得很多人在身後指著背脊骨大聲說,村子裡那些長年不斷的飛言流語:「寡婦那獨生子呵,準是個小偷投胎轉世,也才會留下這麼一個標誌。」

終於忍受不了平日的種種凌辱,把小的打破頭,給大的揍得鼻青眼腫,仍然堵不住他們窮追不捨也趕盡殺絕般的站在他面前高嚷:「嗨,別走啦,小毛賊,快讓我們看看你那寶貝的左手裡藏著什麼?」

而咬定對兒子的傷害和侮蔑,白寡婦堅信,都是邱外科出的餿主意。

憤恨著始終抓不著真憑實據,又不想跑去找他理論。但,只要看見寶貝兒子垂頭喪氣進門,她狠狠地罵了一陣,再很快回到大廳堂裡,跪在神龕下虔誠地說:「用這種大作手段一直逼我去向他低頭,仙姑,仙姑喲,懇求你顯靈顯聖喲,一定要讓他溝死溝埋,路死路溝沒好下場。」

打她娘死了多年開始上學起的邱家女兒,從不管她父親的阻攔,更不理會別的孩子在牆上,丟小紙條寫的髒言髒語辱罵她,就如白玉堂不管母親說邱家的人都是魔界轉世的妖魔鬼怪一樣;逢假日兩人抽空背著大人,一個揣起母親藏在抽屜中有符沒符的紅綾布,一個偷著父親櫥櫃裡的刀剪和空瓶罐,悄悄地躲進開滿著野花雜草的橋眼裡,兩小無猜愉悅辦著他們的家家酒。

藏在內心好久,也充滿著好奇心,或者是自己沒有合得來的玩伴,邱秀薇倒不是很同情白玉堂長年的孤獨,她連作夢都覺得他的左手的拳頭裡,就像含苞的荷花朵的裡面,至少藏著花心與花蕊。

她也絕不相信父親曾幾次對好多人說過那隻手的長篇道理。一直認定白玉堂手心裡應該捏有一顆霞光閃閃的寶石,或者是天方夜譚裡的那隻小指環。

每次白玉堂做什麼手勢揮動那拳頭,她就天真眨眨眼的想:口荷!是的,一定拳頭捏得太緊了,裡面也始終才會沒有任何聲響。不過,她堅持相信有一天那拳頭肯定會像熟透了的棉花 ,砰的一聲炸開,寶石會從手心裡滑出來。

邱秀薇從沒有把她所想的告訴白玉堂,那是很怕惹惱了他,一掉頭從此不再跟她在一塊了,也跟在別人面前那樣,拳頭永遠躲進口袋裡不出來,那就一輩子別想看到美麗,迷人的寶石了。

日久,像被一棍狠狠地打散了的一對鴛鴦,一個不准上他家的榕樹坡,一個堅持不讓走進對岸的竹林裡。

可是,絕打不散早晨在橋頭等著一塊去學校,傍晚手牽著手回到橋頭說再見的兩個小孩。

母親只要跪在神龕下為兒子的左手向仙姑祈求,白玉堂內心裡就很快地產生像以前遭到別人凌辱的那種忿懣和厭惡。

無數次和母親頂撞、爭執;最後,他放棄了說服她的念頭,也只好疏遠她了。他心想世界上也只有邱秀薇一個人肯定對他的「拳頭」不曾憎惡過,也從不曾清楚地顯示過對人生惡的憐憫;維持那種跟自己對它一樣的沉默。

那些孩童腦海裡的幻想和煩惱,早已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逝去了。可是,緊跟著另一種幻夢和苦惱在邱秀薇的心田上生根發芽進而結籐了。以前覺得拳頭裡是寶石或是指環,如今那手心裡捏著的卻是她自己了。當和白玉堂一分手,自己有一部份,就如過去從她書包裡拿去心愛的玩具一樣抓在手裡帶走了。好多次那一部份死命從那裡面掙扎出來,也不要多久,不知不覺地再回到那裡面給緊緊捏住著。這絕不是常識的問題,老師那兒得不到答案的。她也沒有向白玉堂談這件事,小時候怕的是看不到寶石和指環,現在擔心的是那拳頭一藏起來,自己的那一部份也就永遠捏死在裡面了。

她自言自語地說:「它不會憑空炸裂破的,除非像父親給人動手術那樣剖開它,自己想要知道的真正答案,也才能得裡面跳出來。」

當她為這些惱透了,氣透了,就恨不得立刻找著白玉堂,用石頭砸碎那拳頭,不然,自己在裡面會活活給悶死。尤其,心想父親與他母親長年因醫院與佛堂的對立,更造成她內心的痛苦。

參加了國中的畢業典禮以後,沿著緊貼溪河邊的黃土小路兩人沉默地走著。也一直到穿進那排垂柳下面,白玉堂順手折斷一根柳條望著邱秀薇苦笑地說:「我突然覺得我們是在這條路上走大的,而不是在妳我的家裡。」

「明天以後就不會經常在這路上走了。」

白玉堂輕輕地舞動手裡的柳條說:「在我家門口仍然會常常看到它,或者可以想到它。」

「那跟走在上面不一樣,在門口看它是一截截的,想起來是矇矇朧朧的。」邱秀薇天真地說:「玉堂,我要看看你的拳頭,從明天起我要在家裡幫助我父親,跟走在這條路一樣,看它的時候就少了。」

從口袋裡抽出來交在她的手裡,拳頭憑空又箍上五根手指,白玉堂突然感到它在慢慢小起來了。邱秀薇彷彿手上托著一團堅硬的雪球,也不光是每根指頭,連同整個身子都在被裡面吸吮著。

「妳什麼時候想起要做一個醫生的?」白玉堂笑著問。

她說:「不,我只是幫助他。她也仇視我父親?」

「不會的。從妳父親在村子上掛牌開業起,母親就對他有了咬牙切齒的記恨。那是由於好多人不到我家裡去求何仙姑的符咒,寧願找妳父親挨刀挨剪的剝皮挖肉。」

邱秀薇像想捏碎手裡的雪球那樣咬咬牙說:「玉堂。」

「嗯。」

「這裡面究竟捏的是什麼?」她緊皺著眉頭問。

他先是一怔,突然像給什麼狠狠地咬了一口痛得趕緊縮回拳頭,又塞進口袋裡站住了,臉上有些抽動地說:「秀薇,好多年來,連我母親在內,這世界上只有妳可以看到它,撫摸它。我也一直把它當做妳所有的一樣,可是,妳為什麼要這樣呢?為什麼跟他們一樣呢?」

一臉苦楚的邱秀薇停下了步子,雙手緊緊抓住白玉堂露在口袋外面的手腕。好久後才說:「小時候或許是你認為的那樣,但,不是他們那種惡意,我時時幻想裡面肯定捏著世界上最最寶貴的東西,也相信你有一天會當禮物送給我的。現在我這樣問你,那只是一種關切,是一種對我自己的關切。雖然小時候的那些幻想褪去了,但這裡面抓著的不是你的什麼,也絕不是收生婆和你母親,甚至我父親曾說過的什麼,而是我自己在裡面。」

臉上的表情很快恢復了平靜,白玉堂沒再說什麼的任憑她從口袋裡拿出拳頭。

在夕陽下的樹蔭裡,兩人手牽手,像每個人腳上多了一個人的負擔那樣往前面慢慢蕩去。

茫然地望著前面不遠的大石橋,白玉堂看著她說:「秀薇我不能確定裡面捏著的是什麼,或許是什麼也沒捏到。可是,有時候又會覺察到有東西在裡面蠕動。」

她深感奇怪笑著問:「那時候你有什麼樣的感覺?」

「沒有一定的,甚至世界上任何東西都緊捏在裡面過。」他像努力追憶什麼事件的歪歪頭說。

緩緩拂開擋住面前的柳條,她急切地問:「包括過我沒有?」

「嗯。多半在我睡覺前拳頭放在枕邊時,似乎聽到妳在裡面說什麼,等我聚精會神一注意,那聲音就像別的東西一樣,很快地憑空消逝得沒有蹤影了。」

她就一直讓他的拳頭拉著走到橋下的斜影裡,再到上面垮崩下來一截低欄杆的墩子上,靠著橋的石壁坐下來。白玉堂歪歪頭,看著橋洞裡那一大片雜亂的野草後說:「我們曾經把它當成所羅門王的寶庫,也曾好幾次在裡面探過好多險。」

她愉快地拍著手說:「是的,我們扮演白雪公主的故事時,把它當過洞房。」

「從那次村子大雨以後,我們就沒有再進去過。不曉覺得那些給妳開過刀的泥娃娃現在怎麼了?」她一臉喜悅的說。

「哈!恐怕就在那晚上給水沖化了。」

邱秀薇抬起頭看著一群撲打翅膀的白鴿子,很快從他們的頭頂上空響過去。牠們有一半歇在邱家附近的陽台上,另一半落到白家門口兩棵榕樹後面去了。

接著,再一隻隻揹著陽光,像一朵朵曆年燃放的一朵朵火花迸竄起來,再迅速地迸竄起來。

邱秀薇想起在小時候,看到榕樹林裡透亮起白家的燈火,媽就不讓出去,那是媽還沒去世的時候。她恐嚇地說一定是白靈婆在那兒猛施法放陰火,陰火落到哪家哪家就有人生病或害瘟症。自己從沒有到過白玉堂家裡,就如他從沒有進過家裡的診所。平常頂多是趁他媽不在說,只是怯怯地站在外面的大榕樹下,朝著掛滿了紅綾布的黑洞般的大門,叫一聲白玉堂。

她回轉頭望著白玉堂說:「你認為你母親那樣對待你的手,會是什麼?」

「她堅信這隻手有一天會好起來,因為從我一出生,她就把我交給何仙姑了。在她來說那是對的。」

「玉堂,她應該早就要找醫生的。我不一定指我父親。」

「不光是妳父親。她絕不會找任何醫生,尤其在我五歲父親去世後,沒有人可以搖動他這堅定的信念。」他苦笑地吞嚥了口水後說。

「唉!你胸口內長年掛的那些符咒,肯定沒有給你帶來任何奇蹟。你母親只不過在固執他對何仙姑的著迷。」

「是的,我承認也相信她是那樣。她也怕我手心裡真有那隻戒指,醫生們會缺德的大肆宣揚出去。就像是有個人身上長了一條大尾巴,悄悄去找醫生把它割了,可是,很快弄得每個人都知道他長過尾巴的事情。」

「我父親不是那種人。」她很有自信望著白玉堂回答。

「秀薇,他為了固執他醫學上的種種迷信,跟別的醫生沒有兩樣,」他停了一下說:「就算妳父親不是那種人,我母親絕不會去找醫生冒那危險。她說有種人或是牲口,就有不論在身上的哪地方戮上一刀,馬上就會死去的例子。」

她天真地大笑了起來說:「是鬼話,那是你母親很怕你像你父親那樣背叛何仙姑,編出來好嚇唬或阻止你。」

「可是母親說過好幾次我家祖先有三個是那樣死去的。」

「玉堂,你祖先怎麼死的你絕沒有見過,全是她捏造出來騙你的。我父親已給多少人開刀,也從沒碰上這種事。」

「世界上有很多是我們難以肯定的事。每個人也都有他最脆弱的地方……」。

「玉堂,你說了半天,你還是在維護你母親信奉的迷信。」她深感疑惑的說。

「不。我要那樣的話,早就要她給妳唸畫符醫治妳先天的心臟病了。符咒絕救不了人,在醫生開刀醫病的過程也一定會有人死去。」

「那絕對是病人的病情早就很嚴重,或是引起了其他的併發症。」

「我承認我母親一定在固執她的迷信,而妳父親也是。」

「你說醫治好的人全是偶然的囉?」

白玉堂緩慢地扔下手裡的柳條說:「秀薇,我們別再談這些吧,真的,它對我肯定已經不重要了。再說,妳將來不做醫生,我也不會去給人家畫符唸咒。」

邱秀薇雙手捧著他的拳頭幽幽地說:「玉堂,你會不會有堅定無比的信念,假如將來有一天我親自動手術剖開它。」

他呵呵地笑起來,望了她好一回後說:「在妳父親那兒偷來的一點小本事,我們在以前辦的家家酒都可以用得上。」

她緩緩低下頭望著托在手裡的拳頭說:「我從小是在手術室長大的,也常常幫我父親做事。我說的全是真心話。這最容易不過了,你絕不會有任何痛苦,也不要多久,刀口一收攏,它就跟你的那隻右手完全一樣了。」

白玉堂的右掌伸出來,像抓捏什麼的一張開再一合攏的動著。他望著一輛大卡車從橋西頭的路上經過後說:「唉!它已死去這麼多年了,也絕不會跟這隻手一樣。我仍舊有兩隻不相同的手。」

「它一定會相同的。」

「妳放棄了那些東西的幻想,再去抓它們的實質,有什麼不好呢?」

鴿群突然從一大片的竹林和榕樹後面驚飛起來。很快再集結成一群,在上空打著圈圈,又打著圈圈……。

「秀薇,妳如果認為放棄幻想,去抓實質是件對的事情,那必須答應先嫁給我。」

「那為什麼不先剖開拳頭再說呢?」

「要是我手心裡果真有什麼,妳會為妳的丈夫守密?還有,只有我的妻子才會讓我產生堅定無比的信念」。

她一手托住臉腮,望著滿河底的鵝卵石,在夕陽裡清楚反射出灰白的光芒不說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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