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冰天雪地裡
因為教職的工作,我的旅遊都選在放長假的暑期,2007年二月退休,2008年一月,參加金門高中旅遊團,首次在寒冬中出遊。
01 金門—廈門—南京 年輕男侍
早餐在金門,午餐在廈門,晚餐在南京。
在南京秦淮河畔的嘉賓飯店,享用一道道的南京小點心,小碟小盤,湯湯水水,乍用覺得像辦家家酒,一席十六道全吃下來,倒也菜足湯飽。
我們桌邊的年輕男侍,約二十歲,笑容燦然地問我們從那兒來?「廈門!」這一回答,引起了他的興頭,「我去過廈門,自己一個人搭火車,花三千元,在廈門生活了一個星期。那裡的鼓浪嶼好漂亮!」
有了共同的話題,邊侍邊吃邊聊。
「今晚很高興碰到你們。我要努力再存錢,有一天到寶島台灣旅遊!」年輕的男侍,眼光閃爍著熱情。
當晚,秦淮河畔細雨綿綿,氣溫攝氏4度,但沒有想像中的冷。
02 九華山 夜行上山
「九華山積雪路滑,車輛禁行,我們可能需要帶手電筒步行上山。」導遊如此宣布。
可能要,那表示也有可能不要。我們的心底仍存著一絲希望。但遊覽車一進入九華山下,一路的白雪皚皚,說明了這個可能越來越接近需要。
除了一輛載行李的麵包車,可兼帶一人看行李外,其它人皆要在夜色下步行上山。而我,正是那個車上看行李的人。
押著行李上九華山,在東崖大酒店空曠的大廳裡等了近二個小時,團友才陸陸續續分批到來,一個個雪濕髮亂,手凍腳僵,狼狽在身,辛苦,何苦?
03 九華山 滿山佛寺滿山雪
因為積雪難行,上九華山的團隊皆取消,整個雪霧迷茫的九華山,我們好像是唯一的團隊。
行程仍然緊湊,早上化城寺、肉身寶殿,下午祇園寺、百歲宮。
九華山和五台山、峨眉山、普陀山合稱中國佛教四大名山。唐玄宗開元年間,廿四歲的新羅國(今朝鮮)高僧金喬覺渡海來到九華山修行,在地主閔公和道明公子的大力護持下,功德圓滿,九十九歲圓寂,稱地藏菩薩轉世,故九華山以地藏菩薩道場著稱。
化城寺為九華山百寺之首,化城晚鐘迴盪山谷。
肉身寶殿供奉金地藏肉身。殿宇特色為「殿中有塔,塔中有缸,缸中有肉身」,大殿正面供奉金地藏塑像,左為弟子道明,右為閔公,以左為尊,因道明公子先入佛門,故閔公稱他兒子為師兄。
祇園寺是九華山最早的宮殿式寺廟,曲曲折折的建築群,引人步步入勝。可供應千人齋飯的「千僧鍋」,收經千部以上的《乾隆版大藏經》,都足以讓人想像寺廟的大氣派。
百歲宮供奉無瑕和尚,他曾用自身的鮮血,配以金粉,歷經廿八年寫成《華嚴血經》一部。
小雪連綿,即使是午間,也不見一絲的陽光。走在冰天雪地裡,天是灰濛一片,地的雪白成為主調,登山的竹杖敲在積雪上面,發出碎冰的微響。
在化城寺和九華古街之間的廣場上,我注意到五、六個玩雪片的小孩,他們特地選取成塊的冰片,集中起來,用腳踩得嘎嘎作響。我想,若干年後,當這些孩子離開山區,到大都會求學、謀職時,他們該會將玩雪片當成單純童年最快樂的記憶吧!
九華古街上,幾個閒聊的老人看見我們,悄悄地議論:「這種冷天氣,竟然還有人上山來玩。」
04 走下九華山 登上黃山
走上山來,也得走下山去。
六公里的山路,放眼望去,只有白、綠二色,白的是雪,綠的是山,偶而的咖啡色欄杆、黃色廟宇,都讓大地為之一亮,增顏添色。
腳下防滑第一,雖穿上止滑的草鞋套,仍要步步為營。一路走來,來往行人皆稀少。倒是遇到一戶同樣下山的人家,中年夫妻,一個十歲左右穿紅衣的女兒,還有兩隻狗。他們從林間小路走來,和我們共走了一段大路,又從林間小路走去。冰天雪地裡,狗顯得精神抖擻,女孩凍紅的臉頰也很山野,地陪小姐大聲地跟他們打招呼,並回頭跟我解釋,他們是住在山上的人家,狗是家犬。
下午,搭最後一班纜車上黃山,山谷的霧松,雪覆蓋得比九華山厚,大地的白色更多,綠色更少。
纜車盡處,還得走上近一小時的石階路,才能到達北海賓館。不少人把草鞋換上釘鞋,止滑效果更佳。半掃的石階,掃清和未掃的路面皆好走,反而是中間的薄雪處,踏雪成冰,走來易滑。前行,回望,銀樹夾道,晶瑩玲瓏,潔白一色,原來聖誕卡裡遙遠的銀色世界,就是眼前景!
05 在黃山 夜讀徐霞客的《黃山遊記》
奇松、怪石、雲海、溫泉,黃山四絕。俗諺:「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上黃山看奇松、怪石容易,看不看得到雲海,卻要碰運氣。因為黃山全年平均霧日高達250天左右,若雲霧不開,則天地迷濛,近樹尚可見,遠山就全隱了,更不要說雲海。
我們運氣非常好,雖小雪不斷,但天清地朗,近樹、遠山,皆收眼底,叢山環繞的山谷,更見雲海洶湧,猶如仙境。
此刻的山清,不保證下一刻的雲開,黃山的雲霧多變,永遠讓人捉摸不定。「不上光明頂,不見黃山景。」我們趕著好天氣,一口氣由北海賓館攻上光明頂(1860米),在頂上遙望蓮花峰(1864米)和天都峰(1810米),這就是所謂的黃山三大高峰。
由光明頂下來,繞道飛來峰。
「不到始信峰,不見黃山松。」午飯過後,再走始信峰、清涼峰,此兩峰一西一南,方位不同,但皆是觀雲海的佳妙處。一鋪萬頃的雲海,似海非海,掩沒眾峰,只露出幾個孤嶼似的峰尖,在動盪的雲波中,堅持著它們的靜定。
晚上,再宿北海賓館,雪簷展書讀,讀著徐霞客的《黃山遊記》。明朝的大旅行家徐霞客,曾於萬曆年間,1616年和1618年,兩次登臨黃山,並分別作記。
初記寫踏雪尋徑上黃山。「石級為積雪所平,一望如玉。………級愈峻,雪愈深,其陰處凍雪成冰,堅滑不容著趾。余獨前,持杖鑿冰,得一孔置前趾,再鑿一孔,以移後趾。從行者但循此法得度。」
同樣的冬雪漫黃山,徐霞客的「踏雪尋徑」當然要比我們的「踏雪行徑」辛苦,不過其開路探險的快樂也非我們所能及。
後記寫登天都峰。「下瞰峭壑陰森,楓松相間,五色紛披,燦若圖繡。」
這樣的黃山秋景,可以期待將來有緣再見。
後記最精采的,是遇遊僧澄源一段。「天都雖近而無路,………從流石蛇行而上,攀草牽棘,石塊叢起則歷塊,石崖側削則援崖,每至手足無可著處,澄源必先登垂接,………歷險數次,遂達峰頂。………山高風巨,霧氣去來無定,下盼諸峰,時出為碧嶠,時沒為銀海。」
與徐霞客的遊黃山相對照,他兩次上黃山,一為冬遊十日,一為秋遊四日,我們只有冬遊二日,所見所識的黃山當然沒有其豐富深入。他尋徑、登峰的豪情,更是我們所望塵莫及的。相同的是,三百年前徐霞客歎為觀止的黃山冬雪、雲海,三百年後,青山依舊,我們亦是驚艷連連。此外,我還注意到徐霞客的出遊並不孤單,總有僕奴相隨,僧友相助,而我們的旅遊團,吃好住好,有導遊有地陪,說來,大家都是豪華之遊,有福之人,衣食足,然後能遊山玩水。
06 安徽 棠越牌坊群 宏村 西遞
棠越牌坊群因為台灣作家瓊瑤為它寫了一部《煙鎖重樓》的戲劇而打響名號。這個鮑家村,除了七座逶迤成群的牌坊,尚有兩座高聳堂皇的宗祠,一為男祠,一為女祠。號稱全國唯一的女祠—清懿堂,高簷厚壁,勝於男祠,可以想像,鮑家婆媳姑嫂是如何被重重地鎖在這些忠、孝、節、義的男子背後。
進入宏村,雨也跟著來了,煙雨濛濛,八百年前的古民居群,以汪為大姓,粉牆青瓦,小橋流水,青石板路,我們在細雨中,撐著傘穿巷走弄,心閒氣閒。
西遞,以胡為大姓,亦是桃花源裡的人家,明、清建築。
以建築門外漢來看宏村、西遞,說真的,並不能很明確地分辨出它們的差異。相反地,走馬看花一趟,腦海裡,兩個村莊的建築物還有些錯雜。共同的印象是,它們都有一批出外經商致富的祖先,所謂的徽商,因為安徽地狹人稠,力耕所出,不足以供,故男子必須出外打拚賺食。那麼留在家鄉的安徽女子呢?她們就得上奉公婆,下育子女,在防盜防賊的高牆下,堅貞地守住天井下的一方陽光。
07 安徽屯溪—浙江杭州
由安徽屯溪到浙江千島湖,張導遊預估的車程是三至四小時。不料連日積雪,高速公路封閉,只有唯一的省道可走,省道因此大塞車,進得退不得,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車到杭州,已足足開車八小時。
誤了中餐事小,怕的是第二天由杭州往廈門的班機若取消,事情就嚴重了!原來,賞雪玩雪,令人興奮,積雪成災,卻是教人心焦無奈的。
晚餐在西湖畔的樓外樓,餐後,欣賞宋城的歌舞秀,美食佳肴,歡歌樂舞,讓大家一掃白日的勞頓。
08 杭州西湖 雨雪霏霏
擔心班機有任何的差失,張導遊決定只作杭州城一日遊,因此,我們把西湖的東、西、南、北面,足足繞了一天。
團中沒有人是初次來西湖,可見大家都是老大陸了,不過,冬雪的西湖還是大家的初識。「水光澰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粧濃抹總相宜。」「西湖天下景,遊者無愚賢;深淺隨所得,誰能識其全?」宋朝蘇東坡當年對遊西湖,已深得一玩再賞的妙處!真正的美景,不是「到此一遊」就觀盡矣,它允許你春、夏、秋、冬地去看它,允許你十年、二十年後再去賞它。
我們這一天的西湖,雨雪變化多端,有飄雪,有小冰雹,有雨挾雪。以前教高中國文,多次講解〈謝太傅寒雪日內集〉一文:………俄而雪驟,謝安欣然問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答:「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謝道蘊答:「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當年的講解,都以謝才女的「似柳絮」為高妙,而以胡兒的「撒鹽空中」為粗俗。現在看了西湖的雪,才知道飄雪固然似柳絮,而大雪卻是更似撒鹽,謝才女與胡兒的比喻皆佳,「公大笑樂」,並沒有暗美謝道蘊之意。
另者,以前讀詩經小雅釆薇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前人注釋曾有強調:下雪就不下雨,下雨就不下雪,故「雨雪」的雨要作動詞用,讀ㄩˋ。在黃山,我特地問一當地人:「下雪就不下雨嗎?」他說:「是的。」但在西湖,我們卻親眼看到雪挾雨,下雪也可下雨的。看來「雨雪霏霏」的雨作名詞用,讀ㄩˇ,亦無不可。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相互印證,果然有道理。
晚上22點半杭州飛廈門的班機。我們很慎重地提前二個鐘頭就到蕭山機場。前兩班飛廈門的班機皆取消,機場又不時傳來播音:「對不起,因天候不佳,某某航班取消。」
終於,河北—杭州—廈門的航班,已啟航!張導遊如釋重負,故意誇張炫耀:「看吧!訂那個航班是很重要的。」
09 廈門—金門 雪災
深夜0點多,回到廈門,走出了七天來的冰天雪地,車過廈門火車站,黑壓壓一大片等待返鄉的人潮,我們略略感受到大陸春運的威力。
回到金門水頭,濕冷的海風迎面入骨,發現金門雖沒冰天沒雪地,但呼呼的海風,卻比冰天雪地還凍!
回金門數天,由電視新聞才知道中國大陸正逢五十年來的大雪災,春運交通嚴重癱瘓,我們能有驚無險地回到家,真是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