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
余光中在「鄉愁」詩中寫到: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而我的思念,是一張張機票的累積。每次拿著回金門的機票,我知道即將再看到髮白的父親。父親今年八十七歲,比同年齡的長者還健康些。但畢竟歲月無情,時間還是在父親身上留下痕跡。對父親的想念隨著機票的聚散,日復一日。
父親是一個嚴以律己的人,早年在西園鹽場工作。要負責開關製鹽用的海水閘門,每日潮汐兩次,有時大半夜必須出門到堤岸將閘門打開,引海水進預備曬鹽用的鹹水池。數十年如一日,而且不曾聽見他有誤事。金門的冬夜北風凜凜,別說是站在冰冷的水裡去打開閘門,那樣的夜,是沒有人想離開溫暖的被窩的。
父親很嚴格,或者說是「兇」,村子裡的小朋友如果偷跑去鹽場邊的池子玩水,父親看見肯定是大聲叱責,立即趕走小朋友,因為他擔心小孩子的安全,甚至連村子裡最兇的小狗看到父親,也會遠遠走開。這樣的父親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卻未曾有過一拳一鞭打在我身上。長大後,我終於知道那真是鐵的紀律,愛的教育。
父親與原配是「童養媳」成婚。而我母親是所謂沒名份的「小老婆」,母親原來是嫁到福建石井鎮溪東村,因回金門省親,剛好碰到38年的炮火,從此母親帶著兩個「同母異父」的姐姐,在生下我們姐弟四人,一起在金門長大。小時候大人的世界我們不懂,但這樣的複雜家庭關係,似乎可以寫成一部情節生動,有血有淚,感人肺腑的歷史悲喜劇。
民國五、六十年代,金門還很落後,父親只是普通公務人員,卻要養兩個「家」,小時候常常聽到父母親吵架,為了柴米油鹽。有一次他們又吵架了,母親把父親的衣物都打包好,丟到院子,要他回到另一個家去,看到瘦弱的母親淚流滿面,天真無邪的我們基於「同情弱者」的心情,全都站在母親這邊,幫忙趕著父親出門………於今思之,有點酸,有點甜,而父親默默承受了一切。
父母親總是把喜樂愛懼都藏在心頭,因為有些感受是不能說的,有些則不願說。我們家並不富裕,但從小卻未曾遭寒受凍,金門有句俚語:「囝仔愛年到(ㄉㄠ),大人煩操操;囝仔愛過年,大人煩沒錢」。真是道盡了當時大人、小孩的心情寫照,也反映了那個年代的生活困苦,但物資的缺乏,並不會讓我們感受不到父母的愛。
有一年過年時,父親買了兩支玩具槍給我和哥哥,在那個衣食尚且不足溫飽的年代,能收到這樣的禮物,那種喜悅,應該比現在小孩到美國迪士尼樂園玩還要快樂一百倍。
今天我已經身為一對兒女的人父,更深深感受到為人父母的心情。現在每天晚上我都會和父親通電話,而父親每次叮嚀我的卻總是要吃飽,要注意身體健康的家常事,我知道在他心裡,我依然是他那個小小無知的鄉下小孩,這樣的呵護一刻也沒有停止。
所羅門說:「智慧之子,使父親歡樂。愚昧之子,使母親擔憂」。的確,父親生性一直很樂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快樂?但印象中的父親似乎不曾煩憂過。我祈求他是真的過得快樂。至少我想告訴他,我們都以身為他的兒女為榮。在此父親生日前夕,對父親有著更深一層的思念和敬愛。也在此祝福他長命百歲,永遠健康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