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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深院

發布日期:
作者: 潘琇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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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幫同事送禮給住在安養中心的退休教授,落著雨的夜晚,大廳裡一片漆黑闃靜,櫃臺服務人員接通了電話,老教授客氣的請我們在大廳等待。站在落地玻璃窗前,雨夜裡星星點點的燈火明滅其間,有著冰冷的熱鬧;一個老太太由看護推著輪椅在大廳裡轉圈子散心,幾次老太太經過我們的視線,我們與她及看護點頭微笑招呼,老人家呆滯的臉上泛起恍恍的笑容。不遠的櫃臺處斷續傳來,服務人員以電話,逐戶向居住於此的老人家們,問候拜年的瑣碎笑語。雨夜裡造訪,置身挑高的接待大廳,見寬敞縱深的空間裡,分別佈置了好幾處開放式,且中西風貌不等的會客處,更有可供十人左右聚餐聊天的包廂等等,由此約略可以想見,其氣派的全貌。

正當我們隨意遊走參觀時,遠方光線幽暗的電梯口,走來一個鬚髮飄蕭的老先生,正對著大廳逡巡觀望;我一眼便知,此人正是我們今天受託尋訪的老教授。老人家今年八十一,風霜刻劃的容顏裡,有著一股不羈落拓的風神;老教授早年服務於外交部,一生派駐國外達四十年,見聞廣博、胸襟開闊。個性率真的他,與我們很快的就甩脫了陌生的客套,天南地北的聊將起來;「我生平不和日、韓、美籍人士做朋友。」,他說。然後再孩子氣的做了個促黠的表情補充道:「除非有個前提,他們要先能忍受我的批評和痛罵。」經不住我們好奇的詢問,他悠悠的說起,對美帝國主義言行不一的不屑,對日本在二戰時期對我之欺凌侮辱與殘暴的填膺氣憤,更對韓國在戰爭期間的助紂為虐、為虎作倀,深表痛恨和不滿…對歷史他如數家珍,於時局則充滿憂慮,面對人世其迭有慨嘆,歷經人生則別有看見。我坐在一旁安靜聆聽,端詳著眼前這位個性十分,言談深刻有味的老教授,比起這一切的感懷與觀察,我更在乎的是,他現在的生活過得可好?居住在此可有談得來的朋友?日常三餐的飲食是否中意可口?身體的狀況康泰與否?……

面對一連串的詢問,老教授嘆了口長氣說:「唉……我本來一直都是單獨居住在台北的房子,但近年連續昏倒過兩次,因為是單身,年紀又真的大了,想想還是搬到安養中心可能妥當些……」平淡的語氣裡,有多少旁人難以體會的,關於年老體衰的無奈和感慨?「我常常三天兩頭還是往台北市跑,這裏的飲食……總之,……吃不慣!」邊說邊還做了個不堪忍受的表情,完全的童心未泯。他聊起孤獨慣了,喜歡一個人靜靜的閒散日月;「人生……就這麼一回事」幾次都成為老教授談話的句點。我好奇,像他這樣一個少年便有所成,倜儻瀟灑又閱歷廣博的人,「難道都沒遇見過心動的對象?」老人家談笑風生之餘,靜默了一會兒,認真的答以:「我這人太理智了,談不了情愛。」有沒有遺憾呢——英雄白髮,黃花萎地,情事空白?但終究還是沒問,畢竟夜深了,雨落個不停,老人家也該休息了。

曲高從來和寡,而人生的終點——老病與死滅,卻從來一般,無人能免。老教授堅持送我們到門口,我們則是站在昏昏的燈影裡目送他返回,堂皇的大廳依舊,佝僂的身影單薄,想起我稱讚他這一生飽覽風雲,精彩非常,老教授則鄭重的說:「其實,苦不堪言……」。

那夜,風風雨雨,記憶中,汽車擋風玻璃前的兩柄雨刷,一直費力的左右傾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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