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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愁隱身在大時代的側影

發布日期:
作者: 邱英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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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七十年前後,國防部開始對旅台金門役男發出追緝令,剎時間人心惶惶,有人結束事業,匆匆返鄉;有人低調滯台,隱姓埋名;有人閃躲不及,被迫拋妻棄子,演出老芋從軍記。

說是老芋,卻多為當年社會的中堅,甫成家立業,正是打拚的年紀,不料一紙兵單,攪亂了原本的生活秩序。許多家庭頓陷困境,苦守寒窯的妻小,只能暗夜低泣,與金水國小一抹白牆上寡婦的眼淚,互訴古今不變的哀愁。這樣的哀愁,隱身在大時代的側影,恒常是模糊不清的;記憶,永遠只留給說故事的人,靜靜拾起,默默述說,在若干年後……

陳情書引來一紙徵兵令

先生是金門人,由於自衛隊可以抵兵期,只要二十八歲以後來台即不需服役,誰知法律一夕改變,除役年齡延長至三十五歲,直接衝擊到新婚的我們,那年,先生三十三歲半。

我們決定先不辦理結婚登記,做一個沒有戶口的人,混過一年半除役,即可不了了之。平靜的日子沒過幾天,有一晚先生下班回來,淡淡拋出一句:我與另外七位同鄉連名陳情國防部,申訴後令壓前令是不合理的,因為,一名三十二歲的鄉親,在台灣結婚生子,正值養家活口之際,接到入伍令。

我當下驚覺不妙,這樣,大家不是全曝光了嗎?無暇追究先生為什麼瞞著我莽撞行事,只想怎麼樣才可以不要接到兵單。

接下來幾個月鎮日擔驚受怕,隨著陳情人一一被點名徵召,先生慌了,開始四處奔走。有高人指點,試試水果裡夾現金,送到民意代表家。我們生平沒幹過這種事,不知從何著手,也不懂現金要怎麼藏進水果裡,就這樣怯生生,硬著頭皮送出生平最大的禮,結果當事人不在,家人代收。我們心想,既然收了禮,此事應該有望,沒想到兩天後現金遭退回,恍如青天霹靂,又把我們推到絕望的深淵。

朋友說,趕緊考個研究所,錄取後辦緩徵,過了三十五歲就沒事了。接下來,我陪先生報名、看考場,連文化學院華僑所都報了,只求一個系所肯收容他。結果放榜後全部摃龜,側面打聽原來先生早被列入黑名單,沒有學校會錄取他的。記得那晚我一個人躺在床上,接到先生文化學院同學的電話,說文化的榜單也沒見到耶,我冷靜地謝了對方,掛上電話,眼淚卻再也按捺不住的掉了下來。

一個人賃屋在外待產

就這樣,先生在三十四歲前夕,剃了頭,到新竹訓練中心,丟下懷胎六月的我,獨自一人賃屋吳興街。為了分擔房租及有人照應,我把另外兩房租了出去。記得懷孕末期,為了拿壁櫥上層的衣物,不慎從椅子上摔下,我站不起來,雙手抱著肚子,不知如何是好,隔壁房客聽到聲響過來,才把我扶起。

由於之前害喜厲害,孩子體重不足,醫生叮囑注意營養,每兩週照一次超音波;後期更由於胎位不正,每天得做運動改善。就這樣既擔心先生在中心受苦,又擔心孩子不健康,每次產檢就問醫生,孩子長大點沒?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刻,我也逕顧著問護士,孩子健康嗎?事後護士笑我,沒見過我這種產婦,問完這個問題就睡著了,連孩子是男是女,長什麼樣都沒看。

為什麼還不生!

說到生產,有一段插曲。先生離開中心被派至清水運輸學校受訓,仍舊無法回家。就在預產期過後五天,我開始陣痛,透過大學同學幫忙,先生得到陪產假三天。先生匆匆趕回把我送到醫院,不料醫生檢查後說,離生產還早呢,我們只好回家。

賺到了假,但我一點也不開心,因為如果三天內不生,我就得獨自進產房了。先生陪我散步,希望趕快能有動靜,我也心急如焚,盤算若再沒有進展,乾脆打催生針了。拖了近兩天,總算如願住院待產,孩子早晨出生,當晚先生便收假回到部隊。

我一個人在醫院覺得無聊,自覺身體復原不錯,也為了省錢,三天後即辦理出院。沒想到媽媽氣我不知愛惜身體,匆忙出院,不准我回娘家,我抱著孩子走投無路,只好暫投靠大嫂。當天晚上要為孩子洗澡,別說我不曾碰過這麼小的貝比,連養過三個小孩的大嫂也不敢幫忙,我想到先生好友羅三的未婚妻住在附近,是位護士,才情商她過來幫孩子洗完了澡。

基隆等船的日子

產後搬到娘家對門而居,月子期間,先生高中金馬獎,全連僅一支馬祖籤剛好被他抽到,同期一位金門小老弟同情我們的處境,自願把他台北的籤與先生對調,礙於法律終未獲准。不過,初獲麟兒的喜悅,我似乎還沒意識到先生即將遠走天涯的事實。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先生電話,他說他正在基隆等船,要啟程去馬祖了。我緊張地問:

「是今天走嗎?」

「不是!」

「哪天呢?」

「不知道,反正我沒打電話給妳,就表示上船了。」

隨手抓了些東西,我立刻從北投搭坐公車到台北,轉火車到基隆,再共乘計程車到了碼頭,陪先生在移防單位待到傍晚,再循原路回家。

底下幾天,我的心情全繫在那支電話線上,清晨最期待電話鈴響,那頭先生的聲音像吹奏出門號,我興沖沖拎著昨晚做好的便當,分秒不敢浪費,一路跋涉至基隆港口,只為和先生共度一天。

我們通常在營區散步,淺淺地聊著不相干的事,就怕一不小心,離情湧上心頭,情緒不能自已。記得有一次,天空飄著微微細雨,我們撐著一把傘,如往常般漫步,擴音器傳來潘越雲那首「天天天藍」:「………天天天藍,叫我不想他,也難,不知情的孩子他還在問,你的眼睛,為什麼出汗………」,此情此景,彷如瓊瑤小說,我偷偷拭淚,還是不敢讓先生看到,怕自己的軟弱,令先生舉步維艱,更無法承受老芋入伍的悲情。

終於第七天早上,電話鈴不再響了,整個早上我呆坐客廳,望著桌上擺著昨晚裝好的便當,不斷告訴自己,先生已經上船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見不到他的面,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我的眼淚終於潰堤。

與孩子相依為命

二十六年前駐防馬祖,沒有電話,只靠書信,每週一班船,遇風則停駛,因此,書信往返正常要兩週,不開船時拖上一個月都有可能。我漸漸學會報喜不報憂,孩子生病獨自承擔,心情不佳自己打理,媽安慰我說,告訴先生有什麼用呢,等他收信回信,孩子早已痊癒了。

誰知孩子真是體弱多病啊!不是感冒就是腹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便吃了三百天的藥,跑醫院成為家常便飯,六個月大時還肺炎住院。孩子的手上、屁股佈滿針孔,打點滴都找不到地方,不得不打在腳板上。每次孩子打針,哭得呼天搶地,我不敢看,跑到長廊盡頭,無助地哭泣。孩子厭食,牛奶一瓶瓶地泡,一瓶瓶地倒,整天加起來也喝不完一瓶,我想盡辦法找副食品代替。為了進食時轉移注意力,我常抱著孩子坐在路邊,邊看路人邊吃,或者帶他坐公車看窗外風景,再冷不防餵食。孩子快十四個月大時還軟趴趴不會走路,媽說糟糕了,會不會得軟骨症!我聽從長輩建議,大骨熬吻仔魚粥給孩子吃,每天花五、六小時熬粥,如牛奶般白潤的高湯,不知怎麼讓我想起余光中的白玉苦瓜,我心中默禱,總有苦盡甘來的一天吧?終於盼到了這一天,孩子蹣跚向我走來,我興奮莫名,只是,第一時間的喜悅,無法與孩子的父親分享。其實,不能分享的豈只這一樣,孩子第一次翻身,第一次說話,第一次坐,第一次爬,爸爸全都缺席;至於我的心情故事,也只能在先生每三個月返鄉假時,才得以傾訴。

返鄉假也是我們相當計較的一件事,原則上放假一週,搭這班船回來,便搭下班船回去。這讓我十分患得患失,輪到先生快放假時,我不停祈禱千萬別起風,讓船如期開航,晚一天開船我們就少一天相聚;快收假時,我則祈禱颳颱風,最好船停駛,等下一班船,我們不就多賺整整一個禮拜的假期了。

孩子成為我這段時間的最大支柱,他的長像如同父親翻版,神態更與先生如出一轍,我常常抱著他,同他說話,媽每次笑我,孩子這麼小,你跟他講那麼多幹嘛?晚上孩子熟睡在身旁的小床,眉宇間和父親多麼相似,我想像先生就睡在身旁。

 退伍了一切從零開始

孩子一歲半,先生退伍了,稍早報社長官單老已先來電報佳音,說報社同意先生返台即可述職,我很想先生能夠陪我和小孩一段時間,因此問單老能不能讓先生休息幾天再回報社,電話那頭傳來單老慈愛的提醒:「有班要趕快上呀,賺錢是很重要很現實的事。」

我才發現,我們真的一貧如洗了,先生當兵兩年,存款耗盡。先生必須住在報社的交通車路線上,我們又得搬家,靠著賣掉電話所得一萬多元,我們才籌得了搬家的費用。

沒有小別勝新婚,現實的壓力開始一波波湧來。先生離開職場兩年,物換星移,人事全非,我們無暇怨懟,因為,另一段更艱辛的人生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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