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醒者獨白

發布日期:
作者: 楊鎮宇。
點閱率:1,090

我一直有個疑問,為什麼要喝酒?
酒不是苦的嗎?為什麼要喝苦的東西?我知道有不苦的酒,喝起來像是冰沙或可樂,那為什麼不直接喝冰沙、可樂就好?這些疑問,我凡是遇到喝酒的同學,都會問上一遍,但還沒遇到滿意的答案,我今後恐怕會繼續問,直到滿意為止,在此之前,不如反過來想想,為什麼不喝酒?
曾經參加一場聚會,辦在熱炒店,桌上的每個人都不太熟,對話之間保持禮節,直到吃過幾碟小菜,店家也提來一箱的臺灣啤酒,有人三杯下肚後開始臉紅,安靜的人話變很多,害羞的人開始講黃色笑話。有人說他已經戒酒了,半小時後卻見他痴痴地笑著,拿著雨傘跟人決鬥。我笑著看著喝醉的大家,覺得很有趣,但是當要結帳時,卻發現清醒的人剩我一個。
回去的路上,一群人還沒等到綠燈,衝著過馬路,我得要一個個拉住。聚會期間也有人揚言要灌我酒,但我用騎車作為理由拒絕了。
騎車是最好的理由,當一個人要維持時速六十公里行進,他必須清醒,必須專注前方,判斷力要保持正常,稍微失算,都會直直撞向一條生命,甚至衝散一個家庭,沒有人願意憾事發生,自然也就不會再強迫了。我無法知道,騎車讓我錯過了多少與人交心的機會。但是交心,為什麼要在神智不清醒的情況下呢?與人交際,稍不注意都會衝撞到一個人,每一句都要想過,接著一字字咬出口,前進與停止,沒有紅綠燈指示,更要抓住無形的分寸,否則撞碎的是自己的人格,這麼危險的行為,難道也可以喝酒嗎?
我常常因為講錯話,在未來的幾年痛苦很久,每當想起,會不自覺抱著頭,一聲聲說著「對不起」,但是我欠他的道歉,再也無法還給他了。
也或許,只有大家都喝醉了,才有講真話的可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真話未必要講出來,有些話一輩子不可以說,不可以對任何人說,無論如何都要鎖在心裡,喝酒,就讓鎖頭有鬆動的可能,鎖頭鬆動,野獸就會跑出來,一旦跑出來咬人,我就再也抓不回來了。況且,如果醉倒了怎麼辦?沒有意識,卻還能行動不是很恐怖嗎?誰來接住一個沒有意識的人?我能放心交給他嗎?明早我會醒在哪裡?我做了什麼?我都不會知道。
回來說那場聚會吧。聚會散場後,其中一位朋友拉著我散步,走在冷清的大街上,他自顧自說著話,我不知道怎麼回覆,靜靜聽著他說。他說,他很想坐下來哭一下,讓我等一下。他沒有等我回答,就坐在人行道上放聲大哭,哭聲迴盪在高樓之間,久久才經過的一位行人,裝作沒看到我們,直直往前走。他一聲聲說自己很痛苦,好想結束痛苦的輪迴。我蹲在他身旁,拍著他,安慰他,低聲告訴他:「痛苦會結束,一切都會苦盡甘來。」
等了好久,我才等到哭聲漸息,他好像從夢中醒來,問我那麼晚了,他該怎麼辦。我說:「我載你回去吧。」
我在前方擋著風,他坐在我身後,一句話也沒有說,我忍不住去想,喝醉的人都去到了什麼世界?是同一個世界嗎?只有喝醉的人才看得到的世界?還是他們各自躲回屬於自己的星球了?我沒有問他,只是靜靜的看著道路,準確停在每個紅燈前方,於綠燈時前進。
「你聽過『料峭春風吹酒醒』嗎?當你醒來,那是一個無比清晰的世界,我沒有那麼清楚的注視這世界過。」有一位朋友這樣描述酒醒的感覺。
很奇怪,看清這個世界竟然要先喝酒。不過我也能同意,看清楚這個世界是痛苦的。
童年時感覺到快樂,是因為看到的東西不多,醜陋的、難堪的都被圍牆擋住,能看見的只有前方一條大道,當我成長,高過了圍牆,看到牆內的世界竟然枯枝敗葉,大道的前方是一片荒涼,我的前進可能只是一場徒勞,童蒙被切開,將童話弄碎後活生生拔出來,再填補進去現實的渣滓,最後縫上針線。這樣的成長痛,是人生必經的手術,手術完成,我們心智都還是小孩,只不過身體都傷痕累累的長大了。
有人在手術過程,選擇使用酒精作為麻藥,因為太痛了。但我卻拒絕了麻藥,清醒的看著手術進行,看著手術刀在面前進出,滿臉的鮮血,我沒有眨眼。我很自豪,因為我始終保持清醒,即使清醒的人永遠孤獨、永遠痛苦。但我卻瞧不起那些自認清醒的人。
當同學發表對政治的看法,我想要反駁。
當青年斥責這個社會的愚昧,我瞧不起他。
當知識分子批判世界,我不以為然。
我討厭自以為清醒的人,自命清高的人讓我不順眼,大家都是實驗室裡的小白鼠,被放在迷宮裡,誰有資格說自己真正看懂這世界?
我曾經一杯白酒一杯紅酒的往肚子裡灌,散場時,有人醉倒了,我卻依然醒著,就像失眠那樣,遵循一樣的作法,當大家都進入狀況了,我卻被擋在門外進不去,他們去哪裡了?為什麼留我還在原地?我不是已經喝酒了嗎?或許,喝酒是一個人的狂歡吧。但我卻老是出戲,無法真正的起舞。
我老覺得自己清醒,說不定我才是最最濁醉的人,竟還在期待著童話降臨,相信勇者可以打敗惡龍,相信走到西天可以成佛,我相信那些天真的快樂結局,這是不是一種醉態?既然我必須保持清醒,既然有話不能說,既然我已經沉醉,我依然想問:
為何要喝酒?
(▓飲酒警語:未成年禁止飲酒。)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