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憶影響我一生的恩師 石延平教授
清明節是傳統中華文化的四大節日之一,是慎終追遠的日子,節日到臨之前,總會讓人憶起先人及前賢,尤其是對自己有恩之先輩。今年是我在大學裡任教的第四十六年,七月底將屆齡退休了,當漫長的教書及研究工即將告一段落之際,時刻縈繞在腦海裡是:我是一個清貧的農村子弟,怎有機會進入學術殿堂?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在因緣際會下遇到了恩師石延平教授。
高中畢業時,考上國立成功大學水利工程學系,後因病休學一年,隔年復學,一年後成績優異轉系到化工系,那時石教授是化工系主任,但大學生與系主任基本是沒有互動的。民國65年要畢業了,就全力準備考研究所,五月下旬研究所入學考試結束後,得知系上有專任助教職缺,碩士生可應徵,但需修業三年才能畢業。由於自己不用服兵役,當專任助教有薪水可領,若考上了研究所,一邊讀書一邊工作,即便多唸一年也值得。有了想法就立即行動,到主任辦公室跟主任報告自己當助教的意願。之前,我沒修過主任的課,也未曾與他互動過,他不認識我,對我意願的表達未立即給確定的回答,只是要我留下班級和姓名等候通知。一禮拜後的星期六,學校舉行畢業典禮,典禮後大家在榕園裡拍畢業照,主任親自告知我可以當助教了,要我下週一到辦公室去辦手續。當天下午四點多研究所放榜了,榜單貼在行政大樓前的布告欄,我在人堆中擠到榜單前,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在化工所錄取名單的第一位,才知道自己不但被錄取,還考個榜首,這個榜首讓我順利有了工作。
度過一個開心的星期天後,週一就去找系主任了解助教的工作內容。那個年代一位教授配置一位助教,主任問我要不要當他的助教,那時也沒想太多,就一口說好,既然是主任的助教,理所當然他就是我碩士論文的指導教授,也就是研究生口中的老闆了,有了師徒的關係之後,我就改口稱他石老師,後來不論他擔任甚麼行政職務,我都沒改過口。當天他知道我是從金門來的學生,很關心的問了我一些求學的經過,得知我七月份的生活費沒著落,他馬上掏出二千元鈔票給我,我也沒拒絕就收下,等到第一次領到助教的薪水3750元時,才知道老師真夠大方,沒想到自己的第一份超過千元的收入是老師給的。
之前根本不知道老師的研究領域是甚麼,為了早一點知道論文研究方向,主動問他要先看那些書,他從抽屜裡取出一份論文手稿給我,要我讀懂後寫電腦程式驗證結果,看了題目,才知道是流體力學和熱傳送的問題,要看得懂實在不容易。確定了研究方向,就著手查閱文獻,也加強計算機及數值方法的能力,遇到學習障礙時就求教於老師,通常他不會直接把答案告訴我,而是要我去看哪本書第幾章,就這樣不懂就看書,看了書不懂的地方更多了,老師就是以這種方式訓練學生讀書,幾位同門師兄都說老師記性奇佳,我認為不止如此,他的知識也十分淵博,學生的各種難題他都能指出相關的文獻讓我們去找解答。成大化工系是全國第一個設立化工博士班的,但當時拿到博士學位後只能在大學或專科學校教書,教書的待遇不到工業界的一半,所以博士班設了十年,沒有多少人報考,系主任看到這種情形,就修改了辦法,允許讀碩士班的助教,只要成績優良,修業兩年就可畢業,我是這個新規定受益人之一。
民國67學年碩士畢業,考上博士班,也到環工系當講師。新學年開始,教育部派省黨部主委王唯農博士來當成大校長,校長在學校裡找了一位學術研究最傑出的教授當教務長,老師去行政大樓當教務長,苦的是他的研究生,我們見面討論研究的時間變少了,因為我改做動態系統與自動控制研究,一切從頭開始,有問題去教務長室找老師,經常依約好的時間到,到了還要等半個甚至一個鐘頭,因為訪客還沒走。成大對博士學位的要求相當嚴格,除了要通過入學考、資格考、畢業考、和修過第二外國語及必修學分外,還要在歐美著名學術期刊上發表至少三篇論文,以證明論文的原創性,才能提學位考試。博士班讀了近兩年,論文研究毫無進展,有方向卻沒具體研究題目,心中很是惶恐。有一天,老師問我要不要學小電腦,當時不知甚麼是小電腦,以為是掌上型計算器,沒想到小電腦就是微處理機。那時八位元微處理機剛問世不到一年,老師以50萬元的研究經費向宏碁公司買了一套微處理機發展系統,另用12萬元買了一台點矩陣印表機,一下子我的微電腦研究設備輾壓全成大,為了要操作駕馭這貴重的新設備,還到電機研究所旁聽了許多與計算機有關的課程,包括最原始的計算機組合語言和數位邏輯電路設計,也因此結交了許多電機的研究生。因為有了這台個人專用的微電腦,不用在和其他研究生一樣到計算機中心排隊上機,我編寫電腦程式的功力大增。畢業後在化工系上開設「微處理機與應用」的課程,深受學生歡迎,現在看到各種高科技產品離不開微處理機,不得不佩服老師四十幾年前對科技發展的敏銳觀察力。當時老師為了讓我學最新的科技,投入的經費相當於一個講師一百個月的薪水,他不吝嗇重金栽培學生,我也沒讓他失望,後來我有多位學生靠著微處理機的技術找到好工作,也有學生的因此自行創業當老闆。
王校長因積勞成疾,不幸接掌成大不到兩年就病逝了,由老師代理校長幾個月,新校長到任後,老師轉任工學院長,他行政工作就沒那麼忙,我的論文研究就進行得相當順利,所發表的論文篇數已達畢業的要求,但他沒表示要讓我畢業,我也不敢提要畢業的事。到了民國70年四月初,化工系有講師的職缺,我希望從環工系轉回化工系,提出申請,很可惜在系務會議上未獲通過,老師安慰我說沒通過不是我的問題,是他的問題,因他已有好幾位學生留在系上教書,大家擔心他的影響力太大。五月初老師參加教育部的訪才團去美國攬才,回國後囑咐我趕快把已發表的文章整理成博士學位論文,可以畢業了,聽到這指令喜出望外,一方面準備學科畢業考試,一方面以英文撰寫博士論文,藉著專用的微電腦及印表機,以及老師及時的潤稿,以不到一個月時間讓學位論文成冊,也通過了學科畢業考,一切都很順利,只待校內及教育部兩關的論文口試。我很好奇地問老師為什麼要急著讓我畢業,他透露說在赴美的訪才團中,有台灣工業技術學院的毛高文院長,毛院長原是清華大學化工系主任及工學院長,新學年要異動接掌清大校長,向教育部推薦老師去接任他留下的院長缺,老師因為不能確定我拿到博士學位後可否回到化工系,所以已先請工技學先聘我當講師,由毛院長發聘書,若他上任後發聘書給我,會留人話柄。六月中旬,老師要去接掌工技學院的消息傳開來,我再嘗試一次申請回化工系任教,可能是老師要離開成大了,大家的疑慮沒那麼大了,就同意我回到化工系。當時我問老師說,去工技術學好還是留下來好,老師回我一句,大樹底下的草長不起來。後來自己能獨當一面,發展自己的學術生涯,要感謝老師無私的給予學生發展空間,讓小樹苗有充足陽光而成長茁壯,終成大樹。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