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雨落花中
我對妳的第一個印象是在學齡前,那時候山中外婆家門口有三個階梯,門口外的庭院是一方廣場,廣場上植栽著大片爭奇鬥艷的花花草草,妳牽著我的手蹦蹦跳跳,或奔跑或微笑地來到廣場上,彎腰撿拾落花落葉,打算玩起扮家家酒。後來,妳拾起不知名小草,教我玩鬥草遊戲,我們於是就坐在外婆家門口鬥起草來。「鬥草階前初見」,坐在外婆家門口階梯上鬥草,那是我在童年時對妳最初的記憶。
妳年長我兩歲,與我從小被分開養育,有好長一段時間,妳住在萬華區,而我則住在當時名為中和鄉的地方。祖母以中風的爺爺當交換對象,強行帶走妳,祖母不願意照顧不良於行的爺爺,以妳即將上小學,台北市師資較優為藉口,將妳留在萬華區,而以需要照顧者身分交換,中和的家中,換來了爺爺,讓母親照顧。
不得不佩服祖母,她的如意算盤打得真好,只是,妳我再不能天天見面。萬華區的老家靠近南機場,是一棟小小的兩層樓房。祖母把針線盒安穩妥當地收納在閣樓中。父母親帶著我去台北市找妳, 我們就在閣樓面對面坐著聊天,擅長裁縫的祖母在選好線、穿好針之後下樓,不一會兒工夫,便能在閣樓上,聽見「咯嗒咯嗒」縫紉機自一樓傳來脆響的聲音。縫衣無聲,但縫紉機踩踏,可是聲音清亮。「穿針樓上曾逢」,我和妳就在縫紉機的旋律中,完成了一次次的相逢。
妳和我一樣喜歡古色古香的傳統中國風小物,有一次旅居山中外婆家,表哥拿來了好多耳環項鍊等的飾品,裡面,居然也有玉步搖。妳喜不自勝地拿起來,一件接著一件地挑選飾品。表哥說要送妳小飾品,讓妳從中擇一,而妳選了玉步搖,迫不及待地將長髮盤成髻。那日氣溫很低,草地上沾滿了露水,於是,當妳步出山屋,在廣場草叢間追逐蝴蝶,迎面而來的風不但吹搖了妳頭上的金鑲玉步搖,「羅裙香露玉釵風」,風,也吹動了妳沾染露珠的裙擺,我與妳以及幾個手足玩伴們,奔跑嬉戲在山中,活潑的身影熱鬧地烙印在外婆家門口廣場的花草叢間,我就這樣在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十六歲那年,我迷上彩妝,每一次在那些五顏六色的眼影盤前,都有回到美術課堂上調色水彩盤的錯覺。我拿起一色色眼影盒的鏡子試圖照一照臉蛋看是否適合自己今天的打扮?
那日我初學彩妝,格外喜歡藍綠色調,「靚妝眉沁綠」,連眉際也能沁出翠黛,當然,也有可能是光影折射下的錯覺。在陽光透進室內的窗邊,發現我臉頰的每一個毛細孔都用力地泛紅,「羞臉粉生紅」,然而我很肯定,當時並沒有什麼事情值得我害羞。
光陰似流水,一去永不回。妳與我的緣分恰似「流水便隨春遠」一樣地,慢慢離開了,縱使不知道接下來的人生,誰能與我偕伴而行;縱使,有著「行雲終與誰同」的疑惑,我還是可以像遊子同樣的自由自在。也許為了見妳一面,我只得「相尋夢裡路」,到那時,倘若真的見到妳;倘若真的有一場滂沱大雨,能不能彼此相伴著一同乍見「飛雨落花中」的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