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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

發布日期:
作者: 李福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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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思緒變得非常紛亂,這些年做了這麼多的事情怎麼說得清楚呢?你辯說只是為了生活,每天出海打魚;最近兩岸小額貿易興起,你跟大陸的漁民買魚,認識了一些大陸漁民朋友。
「他們告訴我到大陸買魚不礙事的,」你不解的說:「難道我這樣做有甚麼錯嗎?」
「沒錯!沒錯!我們允許你來買魚,但是買魚之外的事,你要交代清楚。」他注視著你,臉罩寒霜:「你到現在為止都不吐一個字,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沒有做過的事,要我怎麼承認?」
中共的情治人員覺得你抗命不遵,十分惱火。你認為不承認也許沒事,一承認恐怕要沒完沒了?你來個抵死不認賬,看他們拿你怎麼辦?
第一次盤詢就這樣結束了。


你隻身被關在泉州的死囚牢裡,跟大陸的死刑犯關在一起。整個囚室裡烏煙瘴氣,潮濕、汗臭與屎尿味夾雜,一直逼人作嘔,讓你渾身不自在,度日如年。你說兩塊磚睡了十幾個人,好像擠沙丁魚一樣,想翻個身都無法翻身。
此刻身陷囹圄,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從牆上小小的一扇窗戶,仰頭看到窗外小小的一片藍天,你的思緒像一隻自由飛翔的小鳥,飛過了金廈海峽。首先想到家中的老父、妻子與兒女。當弟弟回去告知你被中共情治人員抓去關的時候,他們一定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每天茶不思飯不想,一籌莫展,不知怎麼辦才好?
然而,他們求助無門,整日坐困愁城,那一種焦急與憂慮、擔心與害怕,就一直要啃蝕著家人的心。
那位性烈如火的老父,從小一手主導你人生的父親,把你推向今天的命運,要接受自恣的懲罰,不知有多麼的內疚與自責?每常向西翹首雲天,希望你能早日脫險,平安歸來,歸來接受他的懺悔。
你讓家人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片刻不得安寧。他們跟你一樣坐在大牢之中,只是你無法感受得到而已。這樣的災難突然降臨到你頭上,有如青天霹靂,是你當初想像不到的事。你如果預知今天的後果,你會怎麼抉擇呢?你能夠自行的抉擇嗎?啊!黨國。
「你叫甚麼名字?」
「何必。」
第二次的提詢又重新問話一遍,確定被拘提者的身分。同樣的臉孔,同樣的氣氛,他們想方設法要刨你的根,你仍然選擇跟他們鬥智,作最後的掙扎。
泉州安全局的主管又盤詢了:「何先生,我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最好交代清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要好好想清楚。」
你想到閩南工作處的人員,平日有事沒事到你家泡茶聊天,逢年過節送一些小禮物給你,表示對你的禮遇與重視。他們交付的任務,你都圓滿達成,即使冒著再大的生命風險,也從來沒有失誤過。
你思前想後:「我這些工作都是三更半夜進行的任務,神不知鬼不覺,有甚麼把柄落在他們手裡嗎?」你想不透,仍然頑抗到底,堅不吐實。
「我不知道有做過甚麼事?」
「你不記得了嗎?要不要我們來提醒你一下?」
你怔怔的望著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好!你要是不記得了,讓我們來提醒你,」他打開一疊的資料本,用左手推了一下眼鏡,抬頭瞄了你一眼,問道:「你有沒有賣麻將牌?」
此話一出,當場讓你愣了一下,心頭一震。心想:「我午夜運麻將牌這麼隱密的事,他們居然都知道了,怎麼知道的呢?」你想到有一次說溜了嘴:「你們大陸人,這麼喜歡打麻將啊!」
「此話怎講?」
「我們賣麻將牌給你們,是論卡車的。」有一次你跟何德這樣的對話,難不成因此種下了被逮的禍根?
「我,………不是我賣的。」
「不管怎樣?你都有參與,對不對?」
你無法抵賴,只有點點頭。
「賣給甚麼人?」
「我不知道,」你看著堂上幾十雙冷如冰霜的眼睛,心頭一顫:「我只負責搬運而已,每次都有人來海上接頭。」
「你每次收多少錢?」
「錢不是我收的,每次都有人出海負責收錢。」
「不。我是說你出差收多少錢?」
「沒有任何報酬。」
「賣了多久?總共賣了多少麻將牌?」
「從一九八五年開始賣,賣了多少不記得了。」你本來像一只氣球,鼓得滿滿的,好像天衣無縫一般。但是現在被人一針戳破了,你的氣頓時消了下來。你碰到厲害的對手了,心裡不得不佩服,連這樣的事情都能掌握得到。你的心開始七上八下,不曉得對方又要出甚麼招數?
「你無法否認了喔!你還做了些甚麼事?從實招來,不要隱瞞。」
「這要從何說起呢!我只是配合他們的行動,身不由己。」
「你有沒出過特種任務?總共出了幾次?從實招來。」
一提到特種任務,你就膽戰心驚,頭皮發麻。這樣的秘密的行動,老實說沒有幾個人知道,你想他們是不是要套你的話,讓你不打自招,和盤托出。
你想到每次夜半的突然敲門聲,把你從睡夢中驚醒,一看軍方人員反穿運動衣,故意隱蔽軍種與番號,你的心裡就有數,一定是要你去出特種任務。
每次出特種任務,你都命懸一線。
當時很多冒牌的反共義士,不論從歐美或港澳進來台灣,這些人的底牌一旦被揭穿之後,就要以特種任務把他們遣送回去。
金防部的參謀長就到何家村的山頭坐鎮,大砲都褪去了砲衣,裝填了砲彈,觀測所的人員注視著你在海上的動靜,只要一通電話就可以決定你的生死。
你隻身駕著一艘漁船,馬達嘭嘭的響,船後拖著一只舢板,這時烏雲蔽天,星夜無光,而兇險隱伏著,隨著波濤上下。從金門到廈門船行約兩個小時,當行駛到一小時四十五分左右,就迫令這些假反共義士坐上舢舨,然後你再把纜繩砍斷了,故意將船隻弄故障,讓他們慢慢划回去。
對方連這樣的情資都掌握到了,讓你餘悸猶存,心想:「每次出特種任務,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一旦失手,參謀長就會一聲令下發砲,把漁船轟沉,把你轟得粉身碎骨,教人找不到證據。」
「是有出過。」
「出了幾次?」
「忘掉了。」
「九次。你總共出了九次特種任務。」他把本子一蓋,立起身來,只說了兩個字:「還押。」


你在泉州安全局上了一堂震撼教育課,領教了中共情報網的無孔不入。你在金門做的每一件事,都難逃他們的眼睛。你覺得很恐怖,開始感到害怕。
你一直關在泉州的死囚牢裡,忍受著身心的煎熬與環境的惡臭,你難忍得忍,真是苦不堪言。事情還沒有完,接著龍海、南安、晉江、惠安與石獅的情治人員,不斷輪流提詢,展開一場馬拉松式的疲勞轟炸。
你有幾根毛都被他們摸得清清楚楚。
你的心防被泉州安全局攻破之後,變得毫無防禦之力了,覺得自己好像透明人一樣,曝露在他們織就的情報網下。
南安的情治人員,說你每周收購大陸出版的海圖,北至海山,南至雷州半島,不論花多少錢你都買;偵查大陸沿海的水文與地理,祕密給國民黨提供情報。
晉江的情治人員,說你對大陸公安人員進行反統戰,你每次接觸的人,他們都有紀錄。你想到往常的得意事:
「大陸的公安一登船,發現金門漁民吃得好穿得好,而且還有電視可以看,眼睛瞪得好大,我就請他吃飯,把金門高粱酒拿出來,一打開瓶蓋,芳香撲鼻。大陸的公安,未飲就先醉了。」
「我們在船上閒聊,趁機向大陸公安做工作,有時故意放錄影帶給他看,一回生兩回熟。以後到大陸買魚就通行無阻了。」
你以為在對他們做工作;事實上他們把你捏在手中,也在對你做工作。
接著龍海的情治人員,問你在閩海還從事甚麼工作?他認為你一方面假扮漁民,一方面從事海上反情報的工作,企圖顛覆政府。
這個罪名很大,你想甩恐怕甩不掉了。
「你罪證確鑿,要乖乖的認罪,不要狡賴。」他提起筆,在桌上頓了一下,眼睛逼視著你,有如兩道寒光,問說:「你有沒帶人到金門去加入組織?」
你害怕傷害到人,不敢說露半字半句。
「我只在海上打魚,即使碰到大陸漁民,也是彼此寒暄兩句而已。」
「你有沒有暗地裡招待大陸漁民到金門旅遊?」
「我根本不認識,怎能招待他們。」
「你有沒有說過三民主義比共產主義好,將來應以三民主義統一中國。」
你聽到這一句話,頓時語塞。心想連這樣隱微的話語都被他們偵知。這一句話是你無意間跟何德悄悄說的。〈四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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