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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用品的回憶

發布日期:
作者: 劉先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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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清晨一天,雨下得很大,仍必須出門趕搭軍車上學。媽媽讓我把飯盒裝進書包,又遞來軍用雨衣,讓我穿好再出門。頭上戴著高中生大盤帽,穿上已淘汰多年的空軍舊雨衣,衝進了雨瀑,走到橋頭搭車地點。
不僅身穿軍用雨衣,腳上也著一雙軍用舊皮鞋,這時候雨水早已穿透鞋子,雙腳泡在鞋裡;雨珠由帽沿滴落,不時要去揩抹一翻,以免擋住視線。車子來了,學生魚貫爬上去,有位子就坐下,但大多時候必須站著,隨著搖晃的車子,一路開往十多公里外的學校。
裝有帆布蓬的軍車,裡頭熱氣騰騰,這一件吸了水的雨衣,不只重量增加重,最麻煩的是,它年歲太久已經不擋雨了,殘破的布面內裡,早已被雨水加汗水浸濕成一片,當年沒有多餘錢買雨衣,也不興打雨傘,這些軍用舊品就成了家中子弟輪流穿戴的替用品,怎麼都得忍耐到學校才能脫下它。
那是民國59年,家裡兄姐弟弟有六人在讀書,父親收入有限卻食指浩繁,母親節省著家用,在繁忙家事外,做些打毛衣手工貼補家用,一些現代看來該齊備的東西,大多是因陋就簡湊和著,而父親過期的軍品就這樣頂替上來,也能撐過好一陣日子,直到我們長成。
冬季冷天的日子,必須要添加衣服。學校制式夾克是買不起的,所幸當年也不強制要求。於是寒流的清晨,家長把壓箱底的衣服都翻出來,女生外衣裡會加上媽媽的舊毛衣,男生穿上父親的軍外套,領上有翻毛,質量厚重,雙手有鬆緊袖口,這一件是從大陸帶來的,確是比較能擋寒冷。那個年代,外套以空軍藍色系列為主,與校服外套相近,也就年年應急,經哥哥穿過後交由我,待到弟弟讀書時,已經能添上制服外套和雨衣了。
家裡的軍用品當然不止這些,軍用毛毯是最常見的,在眷村裡多被拿來當打麻將的檯布,平整又消音。有愛寫書法的,拿來當墊子舖平桌面,上面置放紙張,就能放手揮毫了。舊軍用水壺也在各家出現,當時還不流行塑膠水壺,鋁製水壺就成了基本配備,無論遠足、踏青都會掛上它。而一些老兵們會把它當做酒壺,喝的時候就著壺嘴抿一口,挾一口菜,頗有「林教頭風火山神廟」裡,落難教頭用葫蘆裝酒,就差沒用花槍挑著酒壺走回草料廠了。
黑色膠鞋也常在我們腳上出現,它被稱作「反攻大陸鞋」,這種布面橡膠底鞋,製作的稍為粗糙,設計只為兵士出操、野營、工作時穿著,並不講究美觀。但穿在我們腳上常不合腳,走一段路還會歪斜一邊,但它耐髒、耐磨,對正在發育中的學子,也能湊合著幾年,在物資困乏年代,它幫助了孩子眾多家庭的經濟,算是功勞卓著。
以上這些「軍用品,不全是軍中流出的報廢品,很多都是在軍營附近估衣攤上購得,它價廉耐用,與眷村氛圍結合,所以常出現在眷村二代人成長經歷上,之後,有非常大比例的眷村子弟進入軍校,在領個人裝備時,對這些公發軍用品早已習以為常了。
讓我印象較深刻的還有黑貓中隊的食品及汰換的罐頭。那是民國50幾年的事,父親因修護專長進入該單位,任地面裝備士官長,掌管U-3行政機的維修。該隊設立的販賣部,簡稱PX,貨品通常直接由運輸機運送來。大約有美式咖啡、甜甜圈、巧克力、口香糖、各式汽水、雪茄、香煙等,該單位的官士都可以購買。幼時我們吃了不少父親來買回的美式食品。有時也會買回接近有效期的軍用罐頭,僅存的印象是,罐頭不需開罐器,上面有一只旋扭,可以把罐頭捲開,有那些種類呢?如豬牛肉、麵包、甜點、豆子、蔬菜及水果等,肉類罐頭需切片再夾在吐司或饅頭裡,滋味不同於所習慣的豬肉味,這些東西不常有,總是在需汰舊換新時出現,在當年也屬稀有之物了。
另外還有一種五色原子筆和腊筆,是屬消耗品,這支原子筆能轉換藍、黑、紅、綠、紫五種顏色;紅色腊筆是工作用筆,可以標誌記號不容易清除,它的特殊處是用紙捲著筆芯,只要拉中間的一根細線就能剝下捲紙,讓筆芯露出來寫字或標記,在當時市面上看不到,所以很稀奇。另外在眷村外空地上,常有該隊丟棄出來的「廢棄物」,像用剩的拍紙簿、文具、膠帶、尼龍繩、膠捲盒、底片、包裝用碎紙、甚至有去了針頭的針筒都可以看到,種類繁多也不常見,會有不少人去翻撿尋寶,找到自認為有用的東西。
至於桃園基地附屬的「鎮海肥皂廠」,製作出來的八一四肥皂,銷售全台空軍單位,這個肥皂廠就在蘆竹鄉大華眷村附近,每隔一段時間,工廠會將皂水排出,流進眷村附近的溝渠裡,此刻就是我們抓魚的時候,只見溝水混濁、飄浮著肥皂味,魚兒被嗆著失去了活力,只見眷村人每人一只小盆或桶,隨手就能抓到鯽魚、鯉魚、鰱魚等,當天各家就會加點小菜。這種由鎮海肥皂廠出產的軍用肥皂,會打上「八一四」字樣,這種特別的軍用品陪伴我們很多年後才消失。
軍人家庭或服役返鄉的弟兄,也曾有過戴子彈項鍊的經歷,促成了在男生中流行。這種鉛彈頭做的墜子,應該是打靶完畢,彈殼清點無誤後上繳,而歪斜的鉛彈頭經敲打溶鑄定型後,焊上掛鉤就可以掛在項鍊上,是男人豪氣與陽剛味的展現,與打獵民族取了獸牙做成裝飾品一樣的文化,因為鉛彈頭有限,後來商家用金屬製成假彈頭搭配項鍊販賣,也形成一種風潮。至於砲彈做的檯燈、飛彈模型的座架、鋁金屬製的洗澡盆、儲米缸,自製的煤油爐、金門砲戰後的菜刀等用品,在眷村內也很常見,這些成品是針對軍種、單位、地域各有不同的造型,雖然不能歸納為軍用品,也非聯勤生產,但總是在眷村裡流行。
帆布行軍床、S腰帶、水壺、子彈箱、搪瓷杯、聯勤乾糧罐頭、美式罐頭、八一四肥皂、八一四香煙、軍用皮鞋、球鞋、行李袋、背包、雨衣、外套、艾森豪夾克等等,這些軍用品曾出現在眷村各個家庭,這是時代的軌跡,也是軍人尚武與報廢品的再利用,它伴隨著我的成長,直到台灣經濟起飛,國民購買力增強,早年對軍用品依賴的用品,逐漸在商場上可以買到。
軍用品終究退出了軍眷家庭,但是當年刻苦自立的生活經驗,對它們的懷念,也深刻記憶在我的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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