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時也有無言的時刻　
　　三十幾年前就和表弟一起去到花蓮的鳳林了，因為他母親，也是我的姑媽，岳父的大姊就住在鳳林。那時女兒們才國小學生，老么還在唸幼稚園大班，竟陪我們開車經過九彎十八拐的北宜公路，濱臨太平洋的蘇花公路，又危險又辛苦，沿路嘔吐休息，停停走走，為的是看老人家，那時她年齡已經很大了，是唯一還在人世的岳父兄弟姊妹。其他都先後走了！
　　我常想鳳林小鎮是一個很平常的鄉下小鎮，姑媽和一般人一樣進平房，幫人打工種田，家無恆產，姑丈也一樣幫人做工，但沒姑媽勤快，生活過得十分艱苦，又養一堆小孩，還有幾個送人的，竟能長壽，且行動自如，前幾年去看她，她還在幫人整理摘下來的檳榔，賺零用錢，真不可思議。不過多次去鳳林看姑媽，覺得她有一種樂天與世無爭的特質，隨遇而安，工作不停，三餐只求溫飽，小孩只要長大出去獨自生活即可，可以說無憂無慮。也許這是她長壽的原因也說不定。
　　另外這裡的山水美，民風純樸，也是我愛去看姑媽的理由。我曾和友人在附近山上的美食名店，一面吃美食，一面欣賞鳳林平原的美景。在吃美食的時候，店主人說這裡以前有一位名醫叫張七郎，也是喜歡這裡的好山好水而來此定居，就沒如此幸運。我問為什麼？原來是二二八事變的犧牲者，亂世也能使人無法享受人間美景，享受應有的天年啊！
　　我叫表弟帶我到「太古巢農園」去憑弔了一下張七郎和兩個兒子宗仁、果仁之墓園。在右對聯寫著：「兩個小兒為伴侶，滿腔熱血灑郊原」。一樣住在樸素的鄉下，風景優美的地方，卻不得善終，何況以前能讀台大醫學院前身即總督府醫學校，身分、地位，可以過得多優渥啊！但命運卻如此悽慘，生命，有時真的也有令人無言的時刻。
然而這樣的回憶，也已多年了！如今花蓮鳳林的姑媽也前年走了，而比姑媽小點的岳父也更早走幾年，想起來人生雖有長短，卻也是一個一個在不知不覺中回到大地去，所以人活著別想太多，像上一代僅存的岳母已高齡近百，記不得往事，也認不得家人，但看來還算健康！我們平時請外傭陪著，有空自己隨侍在旁，聽她談一些我們不清楚的往事，因為醫生說她已回到童年時代的記憶了！我們當然聽不懂，但只要老岳母有力氣說，我們就在旁邊用心聽著，有時重複了一次又一次！但現在再回讀此文，老岳母也離也得樂，做仙去了！唉！人生！
噩夢
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為何被打敗，明明軍力有好幾倍的差距，一隻大象，居然被幾隻小猴子打敗。一敗下來，誰也再不是英明的指揮，完全束手無策，節節敗退，如高山突然崩塌了下來。好多好多的戰友陣亡，死者一個個心不甘情不願的臉，彷彿不是自己願意的被推入泥淖，兩腳深陷，越陷越深，直到腹部、胸脖，直到只剩頭顱，無法呼喚求救的聲音。
怎麼會這樣？我相信我的戰友們一定非常懷疑，怎麼會一路退一路敗呢？沒死的就繼續後退，戰死的就躺在地上，橫屍荒野，腐爛在蟲蟻的攀爬中，無人知道結果，連一堆小土堆也沒有，更別想成為一座野地孤墳，立個什麼墓碑記號，一堆死人腐爛後，可能成為一片森林、一片荒野，或者在後人的耕耘，成為一片良田，建成一座美麗適合人居住的大城，更可能成為一片野鳥造訪的沼澤。
這些恐怖的逃亡經驗，往往在平靜的日子中，以噩夢的姿態出現，往往在夢中大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這種噩夢幾乎伴隨我一生。還好，總算有一個小窩可以安身立命，社會也因不再戰亂，獲得喘息，努力把自己的生活環境改造，心想著，那種逃亡歲月總算過去，那種隨時會死亡的壓迫感，也慢慢淡忘，心中開始有美好的夢，夢中都是大朵大朵的玫瑰，可以送九百九十九朵給太太，帶小孩到合歡山欣賞冬季的雪花紛飛，告訴他們，父親的故鄉冬季就這麼美，沒料到，苦日子又來了，一個也是看來英明的領導，又把一切搞得彷彿前半輩子的夢境。這場戰役敗過一場戰疫，我的眼淚是未凝固的雪花，沿臉頰落下。
還來這一套
我們說應該在水中播種，期待收穫，他聽了一臉茫然，再加一層解釋，播魚苗啊！那麼大的埤塘，可以養多少魚啊！是的，像這種大家都做了，而且做了很久了，沒甚麼稀奇，因此加另外的字眼，也就引人注意了，其實也沒什麼特別，播種魚苗，還有貝類文蛤，還有水耕蔬菜。但在水上種電就稀奇了，利用太陽能啊！
可這一來，上面擺滿太陽能板，風景變了，美人臉上貼膏葯，醜啊！於是短暫的解決某一種痛苦，卻帶來更長遠的痛苦，而且這一做，到處都做，此起彼落都在水塘上，都貼滿了太陽能晶片。近視的人看問題，卻不戴眼鏡。當後遺症如毒液流入每一個人的血管，那結果可想而知了。所有埤塘都站起來呼喊，讓我死吧！上帝！與其優氧化，與其破壞面容，不如早早讓我死了。
　　當然我們也知道自己不是智者，可是自認為智者的高高在上的人，可有想出什麼更高明，更沒有後患的方法？沒有，沒有，每一次你提出自認為神奇的解決方案，都會有讓人顫慄的後果，那一天所有子孫都要起來痛哭，饒了我們吧！
　　春天到了，就讓百花開吧！讓萬物生機勃勃吧！水塘、水庫、河流、海洋，都還它們應有的風光吧！立了發電風車，如果能像古老的水車那麼美，且不發出殺死生物的噪音，就讓它立起來，可是小小的島嶼，立滿了如棘蝟的風車，上帝啊！讓我死吧！我那貧瘠的大地已夠貧瘠了，還來這一套。
半島秘境
　那天與一群友人拜訪了半島秘境，走了半小時濱海步道，經過麟山鼻漁港，抵達富基漁港的海鮮餐廳，大啖魚、蝦、螃蟹。那時每個人的臉上，都有鎖不住的愉悅氣息，鎖不住的島國小民幸福的風采。
帶隊的說，這海邊的半島秘境，你走了一回就會愛上它，你看，非常原始的小木屋，渡假場，整個地區，充滿島國幸福的意象，一種節制的美。自然顆粒狀的野草，四處蔓延，既不會形成荒煙，也不會造就蔓草，所有的植物自然生長，修飾只是稍加一點人工，其他則是自然美，或說自律的美吧！
　　走完步道，在漁港旁一間咖啡屋，問主人說過客多不多，他說專程而來比較多，帶著一賞秘境的誠心，兼程而來，一般都已變成知心好友。有些朋友喝完咖啡在屋前樹下盪鞦韆，彷彿回到童年，笑鬧成一片。此時海風吹著魚腥味，也彷彿吹著風笛，心情是飛耀的。有人依著船繞，訴說著，那天乘漁船出港，像漁人一樣懷著環遊世界的壯志，讓生命的旋律，也有沉厚的密度。可是，那僅僅是夢，只能存在那麼短暫時間的幻夢中。
　　吃完海鮮宴，逛逛漁市場，各種新鮮的魚貨，叫賣聲，吸引著眾人圍觀。有經驗的人士，挑選著喜愛的種類，討價還價，還自備保冰袋，行李箱可以拖著走，多內行呀！這些活跳跳的魚蝦貝類，不久將進入人們腹中，和中午那些盤中魚一樣，心中突然有一種奇怪的味道升起。沒辦法，世界上存在著各種食物鏈，誰也跳脫不過啊！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