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山城外公家寄居，元宵節一過緊接著天穿日，家族裡的人聚在一起都在談論著「瓜子」的事情，客家話對我這個從小在金門長大的人來說，其實就是來自外星球的語言，實在是因為這句語詞出現的頻率太高了，不得不思考著年都過完了，客家人怎麼還這麼愛嗑瓜子呢？在外婆和舅媽忙著在廚房蒸艾草粄，外公和舅舅打了電話知會親戚訂定好的日期，我這個河洛人才終於在腦袋瓜裡把「瓜子」這件事正名為「掛紙」。
一直都記得兒時在金門的家裡，每年的家族掃墓，宗親都會約好一起去祭祖掛墓紙，堂伯父總是一馬當先挑著兩大籃的豐盛食物，跟在後頭的孫輩們拿著小竹籃提著金銀紙等小物品，家族裡靠近馬山觀測所的祖墳，平日裡除了草綠服的軍人在這裡出入，村裡的居民們因著曾經的地雷區而少往來此地，多處的水塘和比人高的雜草，從遠處看就有些陰森的氛圍，如果沒有許多人一同前往，其實還是多少存著未知的恐懼。長輩們拿著鋤頭和鐮刀砍除祖墳旁雜草，孫輩們一旁撿了大小塊的石頭，把一張又一張的多色彩的墓紙壓在祖墳上，爸爸會提醒著這位祖先要怎麼稱呼，要用感恩的心情飲水思源，祭祖掛紙儀式完成後，十幾二十個孩子一起打打鬧鬧走回家，整條馬山觀測站對外的馬路都是家族裡的孩子。那些年清明節祭祖對孩子的我而言，最難忘的是父親會一邊鋤草，一邊述說家族長輩在海島的東北端，與天與海共存共生的艱辛往事。多少年後，祖輩們相繼辭世，兒孫輩也陸續離開島嶼東北角的小村莊，或跳島發展或移居他鄉，不再有宗親一起掃墓的盛景，爾後曾經的清明時節，叔姪倆奔波在島嶼各地祭祖，不免感慨歲月流逝彷彿一場夢。
成為客家庄的媳婦之後，元宵節過了，就是「掛紙」時日的到來，當天來自全台各地的子孫們，會齊聚山城郊區的祖墳祭祀開台祖，客屬祭祖的儀式由輩分最高的長者主祀，站滿整座小山丘的子孫們再一起舉香敬拜，祈求子孫綿延昌盛。在祭祖後會舉辦家族的大聚餐，近百人十來張的圓桌，所有的族人們一起享用在地客家小吃、梅干扣肉等，席間各家各戶由長輩帶著後輩們逐桌寒暄，或介紹家族新成員或分享歡喜成就。疫情開始後參加聚餐的族人少了，疫情走入尾聲後聚餐也取消了，一場疫情讓每年一次的大聚餐就這樣走入歷史，心裡不免感傷再也回不去那個有滿屋扣肉香和家族大聚會的年代。喜愛陪同爸媽回山城的女兒，在她成年後，曾慎重的告訴她：「等有一天妳結婚了，回這個家是不能拿香祭拜祖先的。」在金門一般家庭的習俗，所有嫁出去的女兒都可以回娘家祭祖，女兒是這個家永遠的成員，但在客家庄當媳婦這二十多年，還沒見到長輩們說起要改變這樣的習俗。九年級生聽完媽媽的提醒，開心的回答：「這不很省事嗎？」聽到這樣的答案，也只能說閩客習俗真的大不同啊！
那一年，小我一輪的弟弟走了，家人為他找了清幽的環境，再後來爸爸也來到這個風城的生命園區，最得爸爸疼愛的妹妹也隨後安居此處。今年，公公婆婆也遷居到山城紅棗之鄉的生命園區，在園區裡不再有鋤草掃墓與掛紙祭拜的儀式，只有手上清香三炷的禱告，感恩著另一個世界的親人們，願祂們都放下也都安好，在清明時節到來的時刻，懷想與思念更多更深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