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祖民眾日常交談的「馬祖話」，就是大陸閩東地區流傳的「福州話」，與在台灣、澎湖和金門通行的「閩南語」大相逕庭。
初來馬祖遇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語言不通。
身在台灣，從台灣頭到台灣尾，國台語雙聲道走透透，即使去到離島的澎湖、金門，也是國台語攏嘛通。可是，到了馬祖，竟然感覺不對了。走出「臺馬之星」的巨大船艙，踏上南竿福澳港的碼頭，迎送親友的當地人正用「馬祖話」熱絡地交談著，他們在我身旁留下一連串的笑聲，我卻渾然不知他們在說什麼。原來，馬祖民眾日常交談的「馬祖話」，就是大陸閩東地區流傳的「福州話」，與在台灣、澎湖和金門通行的「閩南語」大相逕庭。一個彈丸之地的馬祖，島上的語言竟然「自成一國」，雖然「馬祖話」傳到耳裡有如鴨子聽雷，但此刻好奇心和陌生感反變成一種驅動力，這就好像吃慣了日常食物已經無感的味蕾，突然間品嚐到新鮮生猛的好滋味，不但精神為之一振，更想迫不及待地鑽進這座迷宮裡，一探究竟。畢竟，旅行就是為了觸聞你所不知道的異地生活的樣貌。
搭乘由基隆開航的「臺馬之星」超大客輪，在濃濃夜色中駛離台灣，當岸上的燈火漸漸消逝不見，除了身處的這艘龐然大物，四周就只有茫茫無邊無際的海。貓身於上下舖的客艙裡，抱著行囊入眠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雖然客艙的床鋪狹小，但卻乾淨舒適，而且這艘大船出奇的平穩，只有低頻震動的引擎聲在耳畔回響。然而，許是生平第一次睡在船上的興奮感作祟，我想許多人應該跟我一樣是難以安眠的，更何況隔天一大早還要早起在東海上看日出，這可是被疫情「鎖國」一年多後，最「像」極了出國的旅行，而且還是搭「郵輪」等級的「臺馬之星」。
即使天公不做美，清晨5點多爬起來看日出，因雲層太厚而未能如願，但從海上看到破曉的天光仍是在陸地不可觸及的景象。更何況，我站在甲板上，看著「臺馬之星」乘風破浪，遠處的一座座島嶼正漸漸靠近我們，此刻的我們，已經跨越了那道台灣海峽，駛進另一個眾多島嶼幾乎相連的馬祖海峽。
當旅人從海上登陸馬祖，遠遠就會看到聳立在港口邊福山照壁上龐大的「枕戈待旦」四個鮮紅大字，這是馬祖南竿島的福澳港，它與北竿島的白沙港和東引島的中柱港是馬祖唯三可以泊靠大型客貨輪的深水港。
「枕戈待旦」這座碑記是民國47年7月1日，前總統蔣中正先生於馬祖巡視時所提頒的精神標語，它與金門大武山上的「毋忘在莒」勒石齊名，而且一北一南據守著台灣版圖上最遠的兩座離島。由於這座照壁有數層樓高，已成為福澳港的重要地標，也是遊客到馬祖必去瞻仰的景點和來到馬祖的第一印象。
以「媽祖」得名的馬祖列島，地理位置在台灣的西北方，行政區劃隸屬於中華民國福建省連江縣，與大陸閩江口、黃岐半島及羅源灣隔海相望，故有「國境之北」和「國之北疆」之譽。南竿島距台灣基隆有114海浬，距金門152海浬，與大陸福州的馬尾港卻只有33海浬，故兩岸在「小三通」期間，馬祖南竿的福澳港與福州的馬尾港之間有定期船班往返。
回溯馬祖列島的開發史，大約是在元朝時形成聚落，但明初實施海禁，朱元璋下令「片板不許入海」，讓馬祖與福建其他島嶼的命運一樣，被列為禁地，居民被迫內遷，遂成荒島，後漸淪為盜寇嘯聚之地。清初，朝廷為封鎖退守台灣的鄭成功，再頒布邊界令，島上居民再次被移回內陸。直至清乾隆年間，詔令海島居民就地合法，馬祖才逐漸恢復生機。
由於馬祖列島位在閩江口外，自古就是拱衛福州的前沿島嶼，戰略地位亦相當重要，也因挾地利之便，早年落腳馬祖的先民大多來自福州，口耳相傳的「馬祖話」正是閩東語系的「福州話」。流傳至今，馬祖也成了台澎金馬唯一以「福州話」為母語的地方。
有人說：「馬祖列島是上天灑落在閩江口外的一串珍珠。」就地理位置而言確實如此，總計36座大小島嶼和險礁星羅棋布地散落於浩瀚的東海之上。
馬祖，對生活在台灣的我們來說，是個看似很近實則很遙遠的「國度」，相較於同屬離島的澎湖、金門，每到夏季就被觀光客塞爆，鮮少有人第一次的離島之旅會選擇馬祖，除了「距離」上的遙遠，陌生應該是最大的阻礙。早年「不幸」抽到「金馬獎」的阿兵哥，感覺就像歷史劇中的發配邊疆，聞「馬」色變，於是一般人對馬祖的印象也隨之黯然。
我也是到了馬祖，才知道馬祖隸屬於福建省連江縣，行政區分為南竿、北竿、東引和莒光四鄉，其中莒光又分東莒、西莒兩島，故稱「四鄉五島」。四鄉五島加起來的總面積僅有29.6平方公里，人口約1萬3千多人，不及金門面積的五分之一和澎湖面積的四分之一，約只相當於綠島的兩倍大。
所以馬祖太小，小到很容易就被人忽略它的存在，甚至小到只是一個戰地的代名詞。但，也正是因為它的小，才造就出馬祖的戰地文化和特立獨行的閩東文化，以及迥異於台灣的人文風情。
我們搭船抵達馬祖之日，正逢農曆3月23日的媽祖娘娘誕辰，依海為生的馬祖列島，各鄉各村凡有奉祀媽祖的廟宇，從前一日就開始舉行盛大而隆重的祭祀大典與繞境儀式，與在台灣祭祀媽祖有所不同的是，馬祖最大的天后宮——南竿馬港村的天后宮，廟前廣場還有年輕學生表演類似「祭孔」的八佾舞，身著古服的學子們聞歌起舞，而信眾則在禮樂聲中敬拜祝禱，場面十分莊重。而信眾為了慶祝媽祖娘娘誕辰，會訂製生日蛋糕，還準備一籃紅色的雞蛋，寫上家人的姓名，送至供奉媽祖的廟宇，以祈求媽祖娘娘的庇佑，並守護全家人平安。當天在南北竿的第一班交通船上，我就看見大大小小的蛋糕堆疊在船尾，引人側目，這些蛋糕正要從南竿運往北竿。而位於北竿芹壁村的天后宮，廟方還特地在廟埕前切大蛋糕與遊客分享，同霑媽祖娘娘的福氣。
馬祖當地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媽祖在馬祖。所以來馬祖，一定要拜拜媽祖娘娘，既是入境隨俗，也有祈求旅途平安之意。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也很重要而且必須趕早，那就是想要吃到道地的馬祖傳統小吃，一定要早起。在南竿島介壽村公車總站後方有一個介壽獅子市場，是馬祖四鄉五島中唯一一家傳統市場。這裡既是馬祖鄉親庶民的生活中心，也是馬祖小吃的匯聚之地。一棟普通的兩層樓白色磁磚建物，跟臺灣本島的傳統市場並無兩樣。走進市場，就像是進到某處台灣的傳統市場，對外地遊客來說，這裡可是享用在地傳統小吃的秘密基地。馬祖的飲食文化源於對岸的福州，所以很多口味迥異於台灣。嗅著海邊市場特有的魚腥味和蔬香氣，來到二樓的小吃攤位，鼎邊糊、蠣餅、魚麵、魚丸湯、鐵板肉包……還有「馬祖漢堡」之稱的繼光餅、馬祖大餅，絲毫不陌生的場景與味道，雖然耳邊充斥著難懂的「馬祖話」，但張嘴「吃」絕對看得懂，而且馬祖人純樸的個性童叟無欺，不會因為你是觀光客就「另眼相待」，所以在介壽獅子市場先餵飽飢腸轆轆的五臟廟，才是「卡蹓」馬祖一天最好的開始（「卡蹓」是「馬祖話」遊玩之意）。
不過，由於馬祖的常住人口實在太少，這個馬祖最人聲鼎沸的地方只賣早市，很多小吃攤位營業到早上9點就陸續打烊，所以來晚了就只能望著空蕩蕩的市場興嘆了。
「來馬祖，沒有住一晚石頭屋就不算來過馬祖。」在南竿福澳港碼頭接我們的邱大哥如是說。邱大哥的老家是一棟有著百年歷史的「石頭屋」，祖傳的家屋也是邱大哥的生養之地。邱大哥的父親以108歲的高齡辭世，一輩子未曾離開過祖居的「石頭屋」，這位堪稱國寶級的老人不但讓馬祖躍上國際媒體，也是馬祖「忘齡之島」的見證。
馬祖列島個個身世崎嶇，每座島嶼都被岩石壁壘環繞，皆以花崗岩為「內涵」，小島上幾無平坦之地。而形塑這些島嶼的正是千百年來從未停歇過的風，東北季風的強勁將島嶼雕塑成一幅幅立體的地質奇觀，在蔚藍大海中像是一座座自成一格的世界。這些島嶼還有一個得天獨厚的優勢，就是擁有谷灣式地形，每座小島皆有綿延的灣澳，形成天然可避風的港灣，更可為大小船隻提供避風之所。這也是馬祖「一村一澳口」聚落的形成由來，傳統民居聚集於天然澳口上，便於出海打魚。
（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