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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是「白鐵達人」

發布日期:
作者: 黃珍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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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莒光路87號「聯發白鐵店」是我父親的工作室。早期金門是離島是戰地,工商業不發達,居民以農為主,生活困苦。我家沒農地可耕,父親靠著祖父一手傳承的手藝「釘銅」敲敲打打,賺取微薄工資,維持著一家九口的生計,在那個艱困的年代,著實不容易。
記得小時候,我們沒有玩具,父親用粗鐵線做會推著走的輪子;用鐵罐做踩高蹺;用鐵皮做可在地上推動的蝴蝶……等等,我們的玩具都很特別,很令周遭鄰居玩伴羡慕,大夥都會輪流借著玩……。
父親的手藝,有農作的農具,如:大小水桶、漏桶。有廚房用的鍋子、瓢盆、鏟子、蒸籠,有拜拜用的香爐、燭台、斗燈,天公燈,更不容易的是用白鐵製作佛龕。小從補鍋洞,修雨傘,大則太武山坑道的通風管,都是出自父親的手作。更厲害的是當時印刷業不發達,他能用鐵皮刻字,供軍隊器具噴漆編號,重覆使用多次也不會壞。縣政府及各機關單位的標語如需求量多一些時,父親也是刻印在鐵皮上,一塊鐵皮模板即可搞定一切,便利又環保。
長大後,有事沒事時我常到店裡看父親工作。從細工到粗工,從補丁到整件成品,都難不倒他。
小時候,祖父曾把父親和小叔叔送去家附近的小私塾讀書。當時沒有鉛筆、原子筆、鋼筆等這類物品,只有毛筆可寫。所以,在老師的教導下,父親的讀冊(閩南語)和寫字也極為用心,算是可教之材。而小叔叔因為心不在此,上學沒幾天即罷課休學,祖父也算開明,知曉人各有志,天生我材必有用,也就不勉強孩子做他不喜歡的事。
父親私塾整整讀了三年,後因老師已年邁退休,就沒再繼續讀冊。雖然學業終止了,但父親卻深深愛上了從小一手練就的毛筆字。因此,閒暇時,父親就以寫毛筆字自娛!而在日積月累中不斷的寫著寫著,時日一久,自然是越寫越順,越來越精進!這一手好字,在日後父親的職場工作中亦得以大大發揮。不知是那一年開始,政府規定街道商家必需豎立直的招牌,此時,更是讓父親的書法盡情揮筆,極其助益的派上用場!這一手好字,也讓父親在街坊店家、親戚朋友中博得好人緣。
在當年三、四零年那個貧困的年代,金門生活不易,許多鄉親皆紛紛遠渡重洋,去外地謀生發展。當年書信往返的信息是件非常重要的是。它連繫著兩地相隔千里永不斷線的濃濃親情。所以,父親除了店裡的白鐵店工作外,在店裡或在家裡亦都熱心、免費的代為看信、寫信。每逢過年時,更是自費書寫春聯讓大家自由索取!所謂助人最樂,父親心地良善、個性敦厚溫和、與世無爭,也為自己樹立了極好的形象!
因著父親的多才多藝,我大舅想著他外在賴以維生的做白鐵工職業及和他腹內的讀冊識字及書法,感覺是極其不搭的,又因為父親一向宅心仁厚,收取費用時,往往只在材料費上加一點點的微薄工資而已,根本賺取不到啥銀兩。做生意不就是要賺錢嗎?收取如此低廉的工資,難怪母親常嘆道:你這是在做公益,為眾人服務。於是我大舅就戲謔的給父親取了個綽號,叫他(怪圓),所以整條莒光路上,大人皆稱多才多藝的父親為(怪圓),小孩則稱父親為(圓伯仔),因父親小名是圓仔!
白鐵工這行業到了九零年代,工業興盛,塑膠製品取代白鐵製品,再加上工廠大量製造,因而成了夕陽行業。而家中三兄弟亦在台各有發展,無人肯繼承這冷門行業。再說,父親年歲也大了,兒子都在台成家立業,也正是退休赴台與兒孫共享天倫之樂的好時機。所以(聯發白鐵店)在此時吹了熄燈號,父親收鎖了所有昔日的謀生工具,與母親赴台和兒、媳、孫子女一起生活。
民國九十八年,我們最親愛的母親過世,父親決定要回金門養老,他老人家不想影響三個女兒的家庭生活,十分堅持要入住「大同之家」。於是,民國一百年四月,父親以極其歡喜之心住進大同之家,很快地他老人家就立馬融入這大家庭。
住進大同之家,父親已年近九十高齡,還不忘發揮長才,自購材料,自己構圖,用鐵皮一刀一刀的刻出"福祿壽喜"四個各一公尺見方的紅色大字。主任亦欣然欣賞,把這四個喜洋洋的字掛在餐廳內,使得原本一片空白的牆壁上增添了些許文藝氣息。
父親還自購油漆,徵得主任同意後,在庭院的大石頭上寫字,還有中庭廊柱上的對聯,也是出自父親的構想,獲得主任採用,在此亦謝謝時任大同之家的前後兩位主任對父親書法的支持與厚愛。尤其是每年春節,更是父親大筆揮毫大顯身手的時候,父親仍然保持著昔日年年自購材料,書寫春聯,大方贈送的習慣,寫春聯、送春聯,這可是父親的年度大事呦!只是現在贈送的對象變成是院內大家庭的夥伴及其家屬和院內員工。每年都是送出上百幅。
而當父親在交誼廳桌上沾墨書寫時,院內的兄弟姐妹們,也會在旁幫忙把未乾的春聯一張張找地方排滿、晾乾!
一零五年七月一放暑假時,大哥大嫂和長子阿賓夫妻及其幼子特地回金探望父親,我們住金的三姐妹和父親及大哥一家人,一起開心去昇恆昌的自助餐廳相聚用餐,濃郁的親情和美食,讓我們大家都感受到無比歡愉的氣氛!未料,這次的團聚竟然是父親與子女、兒媳、內外孫子女們的最後相聚……。
這年的八月,農曆的七月十三日清晨七點多,在台的我忽然接到大同之家打來的電話,當我聽到大同之家這四個字時,立即意識到很不祥的電話。果然,對方說早上遲遲未見父親去餐廳用餐,社工到房內一看,大吃一驚,發現父親早已往生作佛去!
這真是個晴天霹靂,令人震撼的消息。因為昨日晚餐時,父親還是愉悅的用餐呢!
由於我住在大同之家附近,所以聯絡人填的是我。父親入住的七年裡,有空我就常帶著孫去探望阿祖,大姐和小妹假日時也必定去探望並購買父親所需的物品及食品。父親在大同之家的七年時光中,心情是萬分愉悅,生活過得非常愜意。還常時不時盛讚著政府及院內員工都非常照顧他們這些長者。我因常進出大同之家,自然和院內阿公、阿嬤也混得很熟,他們亦異口同聲的說,政府及工作人員對這個大家庭的一切照顧,皆讚譽有加!
如今,父親無病無痛,在完全無意料中於睡夢裡無疾而終,安詳地隨佛祖去西方極樂世界,未曾給子女帶來一絲絲的任何負擔。大家都說:父親是極有福報之人,才能得此善終!
父親驟然離世遠去,縱然我們萬般不捨,措手不及,但這是天命難違,也是人生不可逆的最後歸途。我們兄弟姐妹最敬愛、親愛的父親-(白鐵達人)黃聰仁先生,您永遠是子女的榜樣。親愛的父親~我們永遠愛您,懷念您,您和親愛的母親,一樣永恆地住在每一個子女、內外孫子女們的心中!(稿費贈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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