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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想祖父

發布日期:
作者: 陳文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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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在民國六十五年六月廿二日(農曆五月十三日)剛好是城隍爺的生日那一天逝世,享年八十歲(打破了族人中男性最高壽的紀錄)。他老人家留下來的風範,卻是令人永生難忘。
他年輕時與朋友合夥在本地收購稻米、砂糖運往廈門銷售,結果上了圈套被騙,貨物賣出去了,貨款卻沒收到。差點連回台灣的旅費也沒著落。資金被騙光了,祖父他一籌莫展;但他很樂觀,另行創業。
我們世居麻豆鎮的埤頭里,而祖父一直很少在老家住過。從年輕時候起,就一直在外面工作。他做過紅毛土會社(水泥公司)的領班。歌仔戲團的外務員,後來開藥材行,成為批發商的老闆,頗具規模,生意鼎盛。後來因日軍發動太平洋戰爭,在窮途末路之餘,管制物資,禁止中國藥材進口,只好停止營業回到埤頭老家居住。
因與繼祖母意見不合,隻身到花蓮縣的米蒼部落謀生,和山胞相處極為融洽,治療輕症疾病,受到部落民眾的敬重。
台灣光復後才回到埤頭老家來,思考創業方向,決定製造蚊香。他暸解艾草具有抗菌防蚊藥效,他親自到大內的山上,採取艾草,裝在麻袋裡,載回家來曬乾,磨成粉末,調上黏合藥劑水。祖父與父親合作,以竹管做成簡易製造蚊香工具,擠壓蚊香成圓形迴旋狀,曬乾。點燃試驗,防蚊效果不錯;可惜無法大量生產而作罷。這時祖父已近五十多歲,但仍有強烈的創業精神。
父親在本地小學執教,待遇菲薄。祖父活動慣了,在家裡也閒不住,他又重操舊業,重操藥材批發生意。以過去的信譽,到台南大批發商處,以賒欠方式進貨,轉批給各地中藥店,從中取得蠅頭小利,貼補家用。
祖父身體很胖,在大熱天往往汗流浹背。可是他卻常每天騎五十公里以上的路程,車架上還擺了五十斤以上的貨物,往來奔馳於各鄉鎮之間,其辛苦情況可以想見。
奔波勞碌了幾年,體力漸漸不支,停止藥材販賣,在麻豆中央市場邊,擺設地攤。以講古(說故事),免費替人相命來推銷藥品,生意不惡,並且結交了許多「老」朋友,也是他忠實的聽眾。
上午擺地攤,下午則到媽祖廟幫忙佛事。後來代天府興建之後(約民國四十九年前後)他就一直在代天府擔任義工,為各地來的香客解說籤詩,風雨無阻,樂此不疲,一直到他上高雄叔父處住一段時間,又回老家。
先祖母娘家姓蔡,是麻豆街上最大中藥舖—仁春藥房的大小姐,嫁給祖父一年後,生下父親,不幸感染肺病。當時醫藥不發達,而中醫對祖母的病束手無策。在父親不滿週歲時即逝世。鰥夫獨子,相依為命,十分可憐。幸賴外曾祖母的撫育培養,父親得以長大成人。
祖父後來又續弦,育有三女一男。在祖父遠走花蓮時,繼祖母即強勢主張與父親分割家產,好幾甲水田歸未成年的叔父所有,父親則分得舊宅一棟,空地幾百坪。
在祖父結束藥材批發生意之後,我們就搬回埤頭老家居住,父親在埤頭國小執教。當時日軍對東南亞發動猛烈攻擊,台灣本島也積極備戰,每一戶都得派出一人參加砍伐木麻黃工作,搬運到海邊訂椿, 防止美軍登陸。父親到學校去了,只好由母親去工作。把我們三兄弟放在家裡,當時我只有六歲左右,就得負起照料弟妹的責任。我們玩累了,就趴在門檻上睡覺,任憑蒼蠅在我們的臉上爬著,吮著我們流淌的鼻涕。
在孤寂、百無聊賴的時刻,祖父常在這時候出現,回家來看我們。帶回許多吃的,如糖果、餅乾、水果、菱角、玉米,或者煮熟的花生米。當時物質奇缺,然而祖父愛孫心切,總要想盡辦法,弄點吃的帶回家來讓我們大快朵頤。因此在我們寂寞時,就盼望祖父能回家。
祖父的脾氣很好,在我所接觸的長輩當中,沒有一個人能像祖父那樣,忍人所不能忍,我從來就沒見過他臉紅脖子粗過,要是有人做出對不起他的事,也從不計較,盡量寬恕別人的錯誤,這正是他健康長壽的原因之一。
他老人家除了抽煙之外,沒有任何不良嗜好。酒只是在高興時,沾沾唇罷了,絕不酗酒。辣椒等刺激性食物他向來不吃。飯後必進水果,尤其是香蕉,一向沒缺過。早睡早起,清心寡欲,天天運動,這是祖父簡單的養生之道,持之以恆,從未間斷過。
我是祖父的大孫子,因此他對我格外關切;尤其在功課方面,更是關懷備至。初中畢業後,我考上師範學校,他高興了一陣子。民國四十四年普師二年級時,送給我一隻夢寐以求的手錶。畢業時送我一頂他最愛戴的涼帽,價值四十元,而我一個月的薪水才三百六十元。那種帽子只適合中年紳士戴用,讓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戴起來,實在有點不合身分。平常我不好意思戴著去上班。有時候去看他,故意戴著去讓他看看,使他高興。第一次看我戴,他就說:「這樣看起來,才像個『先生』的樣子,也顯得威嚴一點。」在他心目中,一直認為我是個乖巧的「大孫」。
我在下營鄉的中營國校教了三年書,祖父為了做生意方便起見,獨自在街上賃屋而居。下了課我常到祖父住處去看他。那時我擔任六年級升學班,是惡補最厲害的時刻,我的負擔很重。加上自己準備升學,每天到深夜才能就寢,疲累不堪,健康大損。祖父經常切好高麗蔘,要我經常服用,增進體力,使精神更為充沛。
普師二年級時,我對機械操著了迷,對單雙槓、跳箱、墊上運動,勤加練習,後來擔任機械操隊長。祖父知道了,就經常寄給我他親自調製的「傷藥粉」,經常附著一張簡短的信,歪斜的字跡,充滿濃烈的關懷,親切的叮嚀,油然而生無限的感激。他是日據時代公學校畢業,但漢文造詣比日文強,字跡雖不工整,寫短信都能表情達意。
我考上「師大」,是祖父最興奮、得意的一件大事,因為我們陳家從來沒出過大學生,讓他的「大孫子」打破紀錄,當然使他笑逐顏開,逢人便報告佳音。
「福者子孫賢」是他對親友們介紹我們兄弟的口頭禪。他以福者自居,可以當之無愧;然而我們兄弟在他心目中,以賢孫視之,我等則感羞愧不已。
二弟擔任警察工作,後轉任縣政府股長,又升任省糧管處長,老三任教職,老四官拜少校營輔導長,老五藥劑系畢業,考上學士後醫學系,擔任醫師後,取得醫學博士學位,么弟是我五兄弟中最高學歷。弟媳兩人任教小學、國中。他老人家離世後,我們兄弟們力爭上游,努力以赴,盡忠職守,方不致負老人家期望。
我們兄弟陸續結婚之後,各組織小家庭,分居北、中、南各地,承歡膝前之日不多。只有過年時,才是閤家歡樂的好時光。每年大年夜,他的曾孫們總要求他講故事,他從不推辭,也不知講過多少次孝子感動天,徐文瑞賣聯對的故事。他的用意無非是希望子孫們能實踐「百行孝為先」的古訓。
我五兄弟都已成家。他老人家常以「夫妻之間應相互容忍、寬恕、體諒對方,才能白首偕老,恩愛逾恆」來勸勉我們弟兄妯娌,並以家和萬事成來勉勵家人。每當我與妻意見不合,鬧彆扭時,祖父溫和的訓誡總會在耳畔響起,忍一忍吧!聽阿公的話,別鬧僵了,這麼一來,家庭永遠風平浪靜、和諧安樂,這應歸功祖父平時的教誨。
民國五十三年前我與妻結婚之後,祖父對她也關愛備至。每次她產後,他總會寄來親自調製的補藥丸和其他營養品。他極力去關愛別人,使人們都能得到快樂、美滿、幸福。如同蠟燭一樣,燃燒了自己,卻照亮了別人;但是我回報於他的,則微乎其微。走筆至此,潸然淚下,悲愴之情,不能自已。
我婚後,祖父曾到過台北二次。我陪他遊歷北部地區所有的名勝古蹟。南返後,這又成為他所津津樂道的話題。
他因高血壓臥病之後,他最大的心願,就是再到大孫兒處—我家再住上幾天;誰知他一病不起,終於無法完成這小心願,彼蒼何忍,奪我祖父。
民國六十五年三月,我偕么兒—明華返鄉去探視他。他興奮極了,理智十分清醒,關切我的工作情形,及妻負責的店務營業狀況。
他知道我帶回去六瓶奶粉給他食用,他說:「文榮!阿公一定要把你買的六瓶奶粉吃光才走。」
沒想到這句話竟成讖語。我很後悔,沒能多帶幾瓶奶粉回家,好讓祖父多活幾天。他又把手指上戴著的一個戴了三十年的金戒指推下來,交給我說:
「阿榮!你是阿公最疼愛的孫子,阿公走了之後,沒什麼東西給你做紀念,你收下吧!」
我又把戒指套上他的手指;然而一股辛酸襲上心頭,令人窒悶。這個戒指,在他彌留時,仍念念不忘,交待母親,務必把它轉交給我。現在每當我目睹戒指,就悲切地想起祖父。
六月廿二日晨,接獲么弟打來的電話,告知惡耗。立刻帶著全家大小回去奔喪。本來已決定下午入殮之後,即行封棺;或許是因他老人家等我們回去瞻仰他最後遺容,臨時缺了一疊冥紙,派人去買而耽擱五分鐘。我與妻及時趕回,見他老人家安詳、靜謐,躺在棺木裡,嘴角似乎漾著溫和的笑容,我和妻情不自禁地扶棺痛苦,淚如雨水般滴落,親友把我們勸開了。叫我們別把淚水滴進棺木裡。第一次遭逢不幸,深切地體認了悲傷別離的況味。
祖父走了,少了一位真正關切我們的仁慈長者;更少了一位解除疑惑、指點迷津的舵手。而他息事寧人、與世無爭、樂於助人的典範,永遠令人敬佩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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