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常我看著天空的雲朵，想著沒有一朵雲需要國界。想著那故鄉的海潮，是沒有一次的簇擁向前，不是蓄含能量，波瀾又驚心。
大片窗戶迎出的天色，今天是藍白湧動，往眼前近處，是黑瓦老牆，還有幾處的傾圮。住巷弄的鄰居告訴我，這一批房子都還不到一百年，但有些地方雨天時會漏水了，屋內天花板，怕有天會塌下來。他先將物品擺飾都清空了。說起租屋在這六年多，近日想搬到南投魚池鄉，因為，喜愛南投。遲遲沒搬，因為，捨不得這兒的景物，鄰人。相談是隔著籬笆的不近擾。停留駐足，是緩慢善意。像是每個人都已看過一路的風景，走進這曲弄小巷是虛心，是向生命汲取敬意虔信；是謙卑，是就教於敞朗天地間這尊頷首低眉的觀音。我屈膝蹲下，用仰望的角度，期盼自己已是因緣俱足。
今天說嘉義，說古物蒐集；我說海洋，說教書的日子。也問起觀音像身世：跟著三十幾年了，幾次有人問價，沒轉手賣出的原因是，買主對她期望太高，都希望放在公司庭園，發財利市。
我雖理解這不全是商品交易，是一種緣份愛捨，不過……，或許還有其他原因。觀音是青玉石的顏色，為了證實，他潑了水在石像瓔珞裙擺處，說這大約是南魏時期鑿刻的。屋內放著一台重機，一點點馬辛油的味道，有龐克的氣息。怎少了個前輪？石門先生（他自我介紹，姓陳，自取名號石門）說正再等一個輪胎寄來。他抱怨老闆的賴，文辭寫得亂七八糟。我緩頰說大多數人，生活都很辛苦，有不少人，都有文字的閱讀書寫難關。我讚美他擦得晶亮的零件機械，那部機車就像英文小說描述的名駒--黑美人。
屋內還有各式缸甕，古老門坊、木飾器物，成排的黑膠唱片，整齊有序。他個人則是很鮮明風格的一小揪髮髻，精瘦俐落的身形，愉悅說著每日下午到黎明新村打網球。幽暗中，我瞥見一隅盤上有焦黃鬆脆的高聳吐司與馬克杯咖啡。啊……我的好問耽擱，怕是已成早午餐。他客氣的說：早餐每天都在吃……，不急，不急……，我還是速速道別。
閒來，我凝望綿延的老屋頂。瓦片，是風霜經年；灰黑，是敦厚內斂，是我父親母親的庇蔭溫柔。今日遇見的石門先生，他像是一個身影，一個背著海的人……天天眺望著孤島遠嶼。
我的窗外，還有一棟三十幾年的磚紅色二丁掛大樓。我喜愛看每天屋頂晾曬著全家勞動的衣褲，像旗正飄飄，瀟瀟灑灑，迎風搖擺。我家鄉的屋頂，弟弟有飛翔的賽鴿，奶奶有風曬的魚干；霧起時，爺爺有瞭望的沙港海，等待那年第一天的海豚迷航。屋頂上蒼穹下，爽爽颯颯，風總能乾乾淨淨，讓老房子演繹著永遠的不老與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