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午後的一陣電話鈴聲，把我直接從夢境拉回到了現實。我本能的反應，這一定是詐騙集團打來的電話。像現在的市內電話除了選舉時偶爾有人打來之外，它已經不是一個主流的通話方式了，變成是時下詐騙集團騙那些孤獨老人的管道了。我剛拿起了話筒，剛要罵他兩句，電話的那頭卻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聲音。失聯多時的長順哥，他的聲音出現在電話那頭，我倆一陣寒暄後，我們約定晚上各自帶上另一半到我們熟悉的川菜館相聚，喝上兩杯，述述這幾年的衷情。
長順哥已經失聯很多年了，也不曉得怎麼回事，問他相熟的朋友，也沒有得到具體的答案，只知道生意上有點不順，具體如何？大夥也是一知半解。倒是今天晚上可以藉這次聚會，交流交流，聊聊最近他家庭的近況。到達餐廳後，我們按照往常慣例，高粱酒我帶，下酒菜長順哥負責點。由於大家相熟，又是多年好友，對個人家庭知之甚多，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過場，開門見山地述說各自的現況。席間感覺長順哥似乎少了以往的光采，講起話來也少了一股自信，聽的時候多，話說得很少，酒倒是沒少喝。長順嫂也是一樣，很多時候似乎欲言又止，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良久，長順嫂先打破沉默，從包包裡拿出了一張喜帖，想要邀請我們參加他三女兒的婚宴。就在我們的恭喜聲中，長順嫂淚著雙眼說出了他們最近家庭的變化。席間，長順嫂述說這幾年他們家的落魄及窘境，並說了很多次對不起她的三女兒。我們除了陪著一起落淚外，就是靜靜的聽了。
回想當初，我跟長順哥本是球友的關係，我們經常一起打球、比賽、聚餐、喝酒。假日前夕，最常的是到得和路上的川菜館，我帶一瓶高粱，他點一些下酒菜，大家聊聊天，吹吹牛，說說笑話，兩個人直把那瓶高粱給喝完，然後和著醉意，回家。
說到長順哥的家庭，我是熟悉的。長順哥早期是做自動販賣機起家的，聽說規模頗大。光擺在外面替他賺錢的機器就有幾萬台，加上長順哥為人豪邁，朋友眾多，很快的就賺到了很多錢。賺了錢就投資房地產，記得那年他搬新家，兩個四樓跟兩個五樓一起打通，重新隔間，重新裝潢。那氣派，那環境，當時羨煞了我們一票眾多朋友。
長順哥有三個女兒，老大仙蓉、老二芝蓉，老三芯蓉。各個聰明伶俐，美麗活潑，功課更是一級棒。三個女兒都是北一女，台大的高材生，音樂上老大仙蓉從小喜歡管樂，喜歡吹法國號，曾參加多次銅管五重奏的競賽，獲獎無數，給長順哥增臉很多。老二芝蓉彈了一手好琴，後來一心想往國外發展，倒沒聽說音樂上的奇遇。老三芯蓉可就不一般了，主修長笛，師承名師，長順哥在他身上的投資更不遺餘力，加上自己努力不懈，是各種競賽的常勝軍。芯蓉長相清秀，一頭長髮，吹奏時架勢十足，頗有仙氣，我們喜歡叫她長笛妹妹。
說起長笛妹妹，最先在學校參加的是國樂團，由於吹奏技巧不錯，學校老師指派他學習嗩吶，準備接班高年級畢業後留下的空缺。長笛妹妹高興的回家跟長順哥告知了此事，誰知長順哥不但不同意還堅決反對他學習嗩吶。理由是嗩吶是死人出殯所使用的樂器，是服侍死人的音樂。一番話把長笛妹妹的心境，從仙境直接打入凡塵。我知道此事後曾多次與長順哥爭辯，說他思想閉鎖，觀念狹隘。嗩吶聲氣勢恢弘，聲音美妙，技巧繁複，是中國優良傳統樂器。然長順哥相當堅持己見，不願更改他的想法。不過他願意多花一點錢讓長笛妹妹到坊間的樂器行學習。
在往後的幾年，隨著各自的事業與家庭各自打拚奮鬥，彼此間又經歷購屋換房，聯絡及相處的時間也越來越少。直到有一天，收到喜帖，老大仙蓉要結婚了，結婚後要與先生到美國進修。我與妻選了三罈十公升的高梁當賀禮，還在他們家鬧了兩三天。後來因我到大陸設廠，工作忙碌，漸漸地雙方的往來就變少了。
當往事還歷歷在我腦中迴盪時，長順嫂說出了他家的巨大變化。就在仙蓉結婚後的次年，長順哥的生意出現了變化。首先是股東間的經營理念不合，又發生南區的經理帳目不清，接著又攜款潛逃，導致公司的資金斷鏈。這段期間，長順哥只能靠賣房子、借高利貸來度過難關，好讓公司維持營運正常。就這樣錢滾錢利滾利，在沒有外來資金的挹注下，公司的資金缺口也越來越大。長順哥為了籌湊資金，常常一個頭兩個大，公司上再也無心經營，最終只能落得跑路走人。聽到這裡，我拿起了酒杯，敬了長順哥一杯，勉他這段日子的不畏艱辛，度過難關，繼續撐起他的家庭。
接著長順嫂又說起他家芯蓉，一說到長笛妹妹，長順嫂的眼淚又開始狂飆了起來。長順哥出事那年，長笛妹妹正讀台大財金系大一升大二，從小順風順水的生活，一夕之間風雲變色。生活上不但不再優渥，還時時要面對長順哥商場上的那些債主前來家裡要債、騷擾。在長順哥房子還沒賣出之前，所有債主上門來要債時，長順哥夫婦都會躲起來，都是由長笛妹妹出面獨力應付。而這些人要債時那口出穢言的嘴臉，讓他受盡了委屈，吃足了苦頭。所幸長順哥房子賣得快，結清了大部分債務，並沒有發生其他憾事。聽到這裡，對長笛妹妹的遭遇，真是心有戚戚焉，讓人不捨。
又說長順哥生意失敗後，家裡的經濟來源就沒了，債務上雖然已經清得差不多了，唯獨銀行的卡債還在協商，夫妻倆雖然到處打零工還卡債，可卡債就像那附骨之蛆一樣，吸人骨髓，怎麼還也還不清。至於長笛妹妹的學業，那可再也沒多餘的能力供長笛妹妹繼續讀書了。後來長笛妹妹休學，進入職場，到飲料店打工上班賺錢，幫家裡解解燃眉之急。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長笛妹妹小時候的長笛授業老師到飲料店消費，一眼認出了長笛妹妹。兩人簡短交談了一下，老師邀他下班後一起晚餐。餐中，老師了解了長笛妹妹的艱難處境後，跟長笛妹妹提出了建議，老師認為在飲料店上班，一個月賺不了幾個錢，而長笛妹妹還是應該先完成自己大學的學業才是正途。眼下有一個賺錢的機會，提供給他參考。老師說，他們音樂系有一些同學在畢業後合組樂團，受僱於葬儀社，在告別式中擔任配樂演出，一場告別式差不多費時一兩個小時，如果一天接個幾場，收入還頗為豐富的。以長笛妹妹的吹奏功力，一定可以勝任。不但可以學以致用，還可以快速累積金錢，幫助家裡清償債務。至於樂團的部分，由他全權負責。
就這樣，長笛妹妹靠者一把長笛，擔負起家庭大部分的經濟重擔。說到這裡長順嫂的眼淚又再度潰堤，她覺得很對不起她的女兒，每天看著她在死人堆裡打滾，那種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他還必須沒日沒月的工作。何況她還這麼年輕，小小年紀就遭受這種罪，想想心有如刀割一般，令人不捨。
經過長笛妹妹幾年的努力，幫長順哥還清了經過協商後所有的卡債，還幫自己完成了學業，畢業後順利考上公股銀行，如今已經是一個分行的小主管了。長順哥在得到長笛妹妹經濟上大力的挹注後，生活上慢慢地恢復了正常，還在台北的外圍城市裡買了一間房。
聽到這裡，大致上已了解長順哥這幾年家庭的情況。時間上離餐廳打烊的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加上酒已喝完，結帳時經過一番爭辯，最後由我埋單，結束了今晚的聚會。
我常常在想，老天爺有時候喜歡捉弄人，像長順哥這種思維狹隘，觀念落後的人，是不是正是老天爺開玩笑的對象。還好他已經是過去式了，相信，未來的日子，他只要好好的把握，努力經營家庭，也一樣會得到幸福的回報的！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