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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血淚南洋行

發布日期:
作者: 建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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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得每年清明節前後,二伯父總會大老遠的從新加坡返回金門掃墓並祭拜祖先,隨著年歲漸大,已難以單獨長程跋涉,每每由堂兄弟們陪同返回金門的家鄉,歲月無情催人老,每次見面總覺得他比以前蒼老許多!
二伯父出生於金門島西側海邊洪門港,在他七歲的那一年,我祖母生了一場病,緊緊抓著他的手,嚥下最後一口氣!當七嬸婆從隔壁聽到小孩子的哭聲,趕過來了,才知道可憐的孩子已經失去了母親,大手緊緊抓著小手,訴說著母親過世前對幼兒的不捨與無奈!
從小孤苦無依,在困境中成長,連吃飯都成問題的環境下,當然是瘦弱不堪,更遑論有讀書識字的機會了!在村子裡每每看著有人從新加坡回來,帶著「番仔餅」分享給村人。稚幼貧困的心靈裡,吃著「番仔餅」感受著無比的恩典,心想我也一定要「落番」,有一天帶著「番仔餅」來分享給村人!12歲(約1934)那年,四處籌借旅費,隨著父親(我的祖父)離開金門家鄉到新加坡謀生,那是一個初夏的午後,風和日麗水波不興,從同安渡頭搭著「火船」出發,將近十四天的航程,一路從廈門、香港、海南島、越南輾轉到新加坡,當時的新加坡是英國殖民地和東南亞重要貿易據點,有著商旅繁盛的港口。
二伯父說,到了新加坡,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做「估俚工」,到一家回收牛奶袋子的商行幫傭,每天早晚辛勤的工作,讓他得以三餐糊口補充營養,身體也變得日益強壯。其間,也曾當過油漆工人,甚至提著麵包點心和咖啡,搖著舢板跨越到大船上去販賣,有點像金門戰地政務時期,隨著部隊遊走販賣的小蜜蜂,只是他是海上的小蜜蜂,賣的東西也更簡單。對他而言身處異域,只要有賺錢溫飽的機會,都不會放過的!這種情況持續了數年,直到二十歲開始在駁運船上工作,賺了點錢,開始自已買船做起駁運生意。時值1942年日本占領新加坡,設立「甄別中心」,準備剷除所有成年華裔「反日分子」,大批被認為有嫌疑的華人,一車車的被載到偏僻的海邊挖坑並殺害。他說那個時候,用鐵絲網隔圍著,將華人分成二處,並在手上蓋章,剛開始他也不知道這是在做什麼?只見一車車、一批又一批的將人載運出去,在等待載運的時候,有一位老婦隔著鐵絲網告訴他,要想辦法穿越鐵絲網,到另外一邊,不然會沒命,二伯父才在混亂中穿越鐵絲網,死裡逃生!到今天他一直認為那是菩薩的顯靈指引,讓他得以獲得生機!
二伯父也曾因為自己的僱工在船上掛著青天白日滿地紅的中華民國國旗,而被日軍抓去審問痛打,數日後日軍認為他已不可能活命,為了省下子彈及晚飯,於傍晚直接推出營區門口,任其自行生滅。二伯父說,當時他已被打得重傷神智不清,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紓緩過來,靠著僅餘的一點點力量,摸黑緩緩爬著離開日軍營區終而獲救!經過數月的療養,用了很多偏方,才漸漸恢復!如果不是佛菩薩保佑,那來的這麼多死裡逃生的機會,二伯父用堅定而高亢的聲音訴說著!
日軍佔領星加坡期間,航行於星馬河道上,經常可看見遭日軍處決後未處理,暴露於河道岸旁,惡臭難聞的屍體!亦曾於河道航行時親眼看見工作夥伴被鱷魚尾巴掃中落水,搶救及死裡逃生的情境!也曾順著河道進入馬來西亞的深山裡(巴內)載運貨物,看見飢餓的老虎在岸邊號嘯、怒目而視!除了要領受當時政局的動盪不安之外,更要在鱷魚尾巴及老虎嘴裡謀生活,當時如此這般環境的南洋,是我們所難以想像和領略的!當大家在欣賞金門美麗的洋樓時,又有幾個人知道,這些建築象徵金門人在南洋,一部又一部的血淚辛酸史!
南洋之路坎坷難行,真的是應了一句話「十去,六亡,三在,一回頭!」,所以二伯父在賺了錢以後,一直覺得要多做好事,多幫助別人,在冥冥之中一定可以獲得神佛的庇祐!雖然他不認識字,但憑藉著他的誠懇和努力,在新加坡開創出一片天地;全盛時期,在他位於新加坡直落亞逸街的「海成駁運商行」每天都有數十位的「估俚工」,近三十艘的駁運船在「老巴剎港口」(現在的魚尾獅紅燈碼頭)作業。
記得小時候常到金城的「三益行」去領星匯,領到了錢可以解決家用問題,自然是很高興的一件事。終究二伯父達成了夢想,回到家鄉挨家挨戶發著「番仔餅」,及「青草油(膏)」等創傷葯,用手帕包著略顯粗糙的圓型「番仔餅」,吃起來總是特別香甜,小小心靈卻也從未想到過,這一切背後所隱藏的辛酸血淚和辛苦!
直至新加坡大型港口的建立,大型貨船可以直接停靠碼頭裝卸貨物,貨櫃取代了散裝駁運。此時二伯父的年歲已大體力漸衰,船也逐步淘汰賣光,退休後不再經營駁運商行。子女們也都成年,散居新加坡與馬來西亞,各自擁有自己的工作。晚年他仍時常心心念念著他的出生地金門島洪門港,每年仍像候鳥一樣,要子女們帶著他飛回故鄉金門,這個他從小生長的地方,並祭拜祖先。回到家裡,總是關心著兄弟(父親及叔叔們)及家人生活得好不好,侄孫們在從事什麼工作,關愛之情溢於言表!在家鄉「起大厝」,捐錢蓋宗祠,讓我們深切的感受到,二伯父對於家鄉落地生根的摰著與熱愛。
如今二伯父己往生多年,堂兄弟及其家人們仍時常返回金門探望年邁的嬸嬸,回來看看二伯父小時候生長的地方,看看這裡的進步,看看這裡對閩南僑鄉文化的保存和維護,目睹四月十二迎城隍的盛況,深刻的體驗精彩浯島文化之精髓,相信他們的返鄉之行,一定可以對自已的家鄉「金門」更加瞭解,一定可以收穫滿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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