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跛跤鱸鰻
儘管祖母對他疼愛有加,然則並沒有受到天公祖的保庇,讓他這個天公仔囝變得乖巧,經常把她的話當成耳邊風。老人家如果拿藤條想教訓他,他反而搶走祖母的藤條,作勢要打祖母,而且還口出三字經辱罵她。老人家實在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遑論想管教他,只有搖頭感嘆,怨嘆自己歹命,才會教出這種不聽話的孫子。
然而,即使祖母寵愛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望在他身上,但卻來不及看他長大為這個家族添丁,在他十七歲那年就與世長辭。留下孤零零的他不但沒學好,反而跟隨那些狐群狗黨在村裡為非作歹、打架滋事,彷彿是市井的無賴。於是村人就以滑溜溜的「鱸鰻」來戲稱他,鱸鰻除了是流氓的諧音,也是專門在地方上欺壓良民的敗類。
起初一旦聽到村人叫他鱸鰻,他馬上變臉,甚至捲起袖子想跟人理論,但久而久之習慣也就成自然,他不接受也得承受。最要不得的是,竟然把祖先遺留下來、賴於耕種維生的幾畝田地,賤價賣給別人。然後用販賣祖產的錢,聚眾在防空洞裡賭博,而且還當起了莊家。每天不務正業,專門聚賭抽頭,作弊詐賭,喝酒滋事,是村裡的頭痛人物。說他是一個沒有教養的「了尾仔囝」,似乎並不為過。
從此之後,鱸鰻這個綽號以及其惡形惡狀,就是他的標誌,除了本村外,鄰近的村落也無人不知、沒人不曉。不僅是如假包換的「歹囝」,而且又鴨霸蠻橫不講理,簡直就是一個惡形惡狀的流氓,所以被叫鱸鰻似乎剛好而已,一點也不為過。
儘管明福屍骨未寒,香蓮還在守喪期間,但鱸鰻看她這個寡婦軟弱好欺,已迫不及待地進門討債。能討多少算多少,有,總比沒有好。更何況要是他這個莊家運氣不好賭輸了,照樣要賠人家錢。如果沒錢就不要賭,賭輸了就要認命,然後拍拍屁股趕快回家睡覺去,不要沉迷不悟,愈想扳回輸愈多,最後搞得家破人亡。倘若連這個簡單的道理也不懂,未免也太不上道了,明福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最後才會想不開走上絕路。
假如想把輸掉的錢扳回來,除非自己口袋有足夠的本錢可奮力一搏,一旦運氣好才有贏錢的機會。要是口袋空空,必須向莊家借錢或用欠的,如此,更是一個難以填補的無底洞,只會愈陷愈深,愈輸愈多,想翻本已是不可能。總而言之,欠錢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由不得輸家耍賴。儘管明福上吊死了,他所欠下的賭債香蓮還是要幫他還,不可能一筆勾銷,除非債主良心發現,才有轉圜的餘地。鱸鰻之於上門討債,或許也有充分的理由,端看香蓮如何看待、如何來應付他。
然而在香蓮的想法裡,明福欠的只是賭債,雖然賭債也是債,但鱸鰻似乎不該三不五時就來逼債,甚至年節也不放過。他如此的行徑未免太超過,不僅已逼死了一條人命,難道連她也不放過?非要再逼死她才甘心。果真如此的話,委實也太狠心、太沒人性了。
可是明福亦有不對的地方,務農回來後理應在家休息,或幫忙做點家事。想不到他竟瞞著她涉入賭場,賭輸還想扳回,才會愈賭愈輸、愈陷愈深。也因此而不得不向莊家借錢再加入戰局,試圖翻本,然則翻本不成,還欠了一屁股債,最後竟想不開走上絕路。明福為了賭博賠上自己的性命,那是不值得的,留下她這個寡婦往後不知要怎麼辦才好。總不能步上他的後塵,跟著他一起下黃泉吧,那絕對是一個不敢面對現實的弱者行為!終究,老天有眼,各人造業各人擔。
或許,她是不該有這種不健康的想法的,人活在世上,不管歷經多少苦難,總得坦然面對。雖然家的重擔她會義無反顧一肩扛起,唯一的是明福生前欠下的賭債則是她不可承受之重。一聽到鱸鰻的催討聲,無不聲聲激動著她的心扉。何日才能還清這筆賭債,以減輕她的心裡負擔,一切都是未知數!她無不冀望年年豐收,豬欄裡的豬隻和牛欄裡的牛犢快快長大,如此才有還錢的能力。
然而光靠田裡的作物,以及販賣家禽和家畜,是否就能一次還清呢,卻也是一個未知數。想著、想著,香蓮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面,甚至怨恨明福不該去賭博,留下巨額賭債讓她這個弱女子來承擔。但此時此刻,怨天尤人又有何用,老天爺想幫忙的也是那些勤奮務實的人,不可能去幫賭徒償還賭債,因為老天有眼。倘若賭性不改,除了會傾家蕩產,也會禍害子孫!(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