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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是吾家事

發布日期:
作者: 林保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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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名詩人杜甫,在他兒子宗武生日那天,為他寫了一首詩,其中有句「詩是吾家事,人傳世上情」,相當自負地將寫詩看成是自家的當行本色,以此勸勉宗武必須要「熟精文選理,休覓彩衣輕」,對宗武的期待也是相當深切的。
杜甫的父親杜審言,是初唐非常知名的文人、詩人,當時有「文章四友」的美稱,與李嶠、蘇味道、崔融齊名,杜甫也常稱說他「吾祖詩冠古」,由於家學淵源,杜甫非常珍惜如此的家風,除了自己戮力創作之外,當然也會冀盼兒子能夠繼承家業,為杜家高樹詩家門望。
杜甫有三個兒子,其中幼子因隨著杜甫顛沛流離,衣食無著落,竟致於餓死早夭;長子宗文,可能並不太聰穎,所以小名「熊兒」,屬於麤豪一類人物,大抵不是很受杜甫青睞。次子宗武,杜甫對他的期待就很高的,曾誇他「聰慧」,並取小名「驥子」,頗有「吾家千里駒」的自豪。
杜宗武的相關資料很少,除了見諸於杜甫的詩歌外,鮮少有人提及。但是,據後塘馮贄《雲仙雜志》的記載,卻是別有出人意料之事。
據說杜宗武曾經將他的詩作呈獻給一個姓阮的兵曹參軍,請求他的品評。阮兵曹閱讀之後,回贈了一具「石斧」作為暗示。杜宗武解說「斧」字,从父从斤,認為阮兵曹是覺得自己的詩還不夠好,應該讓他父親杜甫「斤削」修改一下。不過,顯然杜宗武會錯了意,阮兵曹後來表示,送杜宗武一具石斧,是希望杜宗武用來砍斷自己的手,否則的話,天下的詩名又全歸於杜家了。
這當然是阮兵曹對杜甫的絕對推崇,但也可說是對杜宗武的肯定。可惜的是,杜宗武的詩,目前連一首都沒有流傳下來,所以會不會是和方仲永一樣,「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但是,詩名能流傳與否,有時是很難判準的,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古往今來寫詩的人不計其數,說真的,又有幾個人能夠流傳久遠?別說曾經著錄於文學史中的詩人,能受到後人傳頌的寥寥無幾了,那些永遠登不上檯面的人更是繁如恆河沙數,杜宗武儘管有個詩聖父親,不能以移子弟,又何足為怪?
杜甫雖是後代詩名鼎盛,但一輩子流離困頓、席不暇暖,汲汲營營,一心想致君堯舜上,但最多不過登錄了個工部員外郎的閒官,連幼子都會餓死,雖有身後的盛名,不能及身而榮寵,說來也是無用之極。其實,千古詩人的際遇,也差不多都是如此,不必說古代了,就是現代,現實中、網路上,以掛個詩人桂冠而沾沾自喜、驕其同儕的,又何能免於此?除了少數中的少數,喜孜孜、熱烘烘剛出爐的詩集,怕是連賣帶送,不到十天半月,就乏人問津、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戚戚了。
名詩人鄭愁予的〈野店〉寫得極耐人尋味,「是誰傳下詩人的這一行業,黃昏裡掛起一盞燈」。黃昏時節掛燈,是為了黑夜的將臨作準備,也許有一隙微光,就足以照亮整個世界,為無盡的暗黑捎來若干光明的希望。但是,一盞燈能起得了怎樣的作用?別說黃昏時過往的行人會覺得多餘,不去理會誰的眼睛裡含著寂寞,就是黑夜來臨,也沒有人會眷戀松火低歌、燒酒羊肉的浪漫情懷,多的是五光十色、閃爍耀眼的去處,可供他們縱情恣意。
「詩是吾家事」,杜甫兩肩挑起了詩歌、文化傳承的薪火,不為名、不為利,這是何等開闊的胸襟與境界?這又是何等的自我期許與抱負?在杜甫的那個年代,讀書人白首雞窗,其實也都是盼望著一朝金榜題名,就可以得志行道、平步青雲的,因此趕赴長安盛宴的士子,絡繹不絕,杜甫年輕時也曾藉此上〈三大禮賦〉。但是,也許是因為安史戰亂之故,杜甫目蒿時艱,但卻始終蹭蹬於功名,遂將一番少年雄心,轉投於「吾家」事業,這是對自己的期許,也是對杜宗武的厚望。杜甫可以說是「詩禮傳家」的,所以「晚節更於詩律細」,終其一生,就是在為中國的詩歌傳承奮力不懈,「詩聖」、「詩史」的名銜,自是受之而無愧。
儘管現代教育已經非常普及,各領域學有專精的學者,都自有一片可以發揮的天地,但詩人這一行業,卻真的是每況愈下了。舞文弄墨者雖多,其實大抵如過江的千帆,熙來攘往,無非為名為利而已。但能名利雙收的,罕見其人,尤其多數是幾乎「無利可圖」的。至此,只能從「名」上著眼,戴上個詩人桂冠,就開始不可一世起來,參加個詩文比賽獲獎,就個個以為李杜復生、蘇辛再世了。「詩是吾家事」,真的是「我家自己的事」,躲在被窩底下自瀆,也可以快意一時,誰還會去理會什麼文化、什麼傳承?
杜甫是深知薪火傳承之不易的,所以叮囑宗武,一定要「精熟文選理」,沒有深厚的文化為底蘊,又如何能承擔如此的重責大任?東剽西竊、稗販洋貨,寫幾篇閉門造車、讓人看得霧裡觀花,如七寶樓台拆下來不成片段,又或是平鋪直敘、俗嗆無文的詩歌,就以為是餘事已畢、矯矯然成為大家了。詩脈傳承?恐怕連自己想都沒想過吧?
「古之學者為己」,這是杜家的「詩是吾家事」,也是勇於擔負文化傳承的、「捨我其誰哉」的自豪與自信;「今之學者為人」,這是當代文化人「我家自己的事」,為自己添得幾分好處,就是唯一的目的。「為己」,雖是橫逆在外,可問心無愧;「為人」,則是廣求外援、攀附當道,乃是自暴自棄。
可憐的是,杜甫一輩子既是落魄潦倒,相傳是在為大水困厄中脫難,竟因餓乏,「暴飲牛酒而卒」;而杜宗武也是蹭蹬落拓、一貧如洗,最後連自己父親的墳塋都難以營葬。「德尊一代常坎坷,名垂萬古知何用」,這是杜甫最深切的感慨,想來也是不同時代的人「千古同悲辛」的吧?
盛唐之世,李杜齊名,杜甫與李白交誼甚深,常有詩相互投贈,想來是知心默契的詩友,「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寶劍在鞘,鋒利如前,但拔劍四顧,又將向何處展現其鋒芒,我也是不免茫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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