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文學主體性 ──奠基於總體性與現代性的思考
談論金門文學的主體性,不妨奠基於「總體性」與「現代性」這兩個支點來作思考。此外,所謂的「主體性」,這裡也略作說明--我們直接跳過阿多諾《否定辯證法》對主體性與同一性的否定與揚棄意見。主體此一概念橫跨了知識論、倫理學,甚至政治學等領域,這種跨領域現象或正是「主體」容易讓人定位混淆的原因,它是充滿歷史、實踐、辯證、歧義的。我們或不妨把主體和主體性互相通用,認為主體或主體性既然是歷史實踐的,那麼它也就意味著是現實生活的一種策略。職是,我們先以同一性身分,及個人內在統一的自我或精神、靈魂,或者是群體的身分認同來看主體。
這裡我們使用「總體性」概念,分別借鏡自黑格爾、匈牙利哲學家盧卡奇、南斯拉夫哲學家馬爾科維奇(Mihailo Marlcovic)以人為本的人道主義辯證法,及寫《具體的辯證法》(或稱之為《總體性辯證法》)一書的捷克學者卡萊爾‧科西克(Karel Kosik,1926-2003)等等的思考,並綜合之。大概地說,「總體性」(Total,Totality)不是指部分加總下的總合整體,而是指主體與客體統一,並通過歷史、實踐下的創化力量。黑格爾也說「真正完整的實在只有一個,那就是總體,就是『絕對理念』,就是『絕對精神』,而其總體性以其『絕對精神辯證法』來演示」但我們須留意,黑格爾的辯證法偏向於絕對的、抽象的精神結構,被許多後代哲學家批評為不切實際與不盡圓滿。拈出「總體性」最為人矚目的,或是匈牙利社會學家、美學家、哲學家盧卡奇。盧卡奇就是寫出名噪一時的《歷史與階級意識》的那位。
《歷史與階級意識》這本書中的論述主軸,主要是對馬克思辯證法的重新檢討─眾所周知,馬克思的唯物辯證法借鏡自黑格爾的絕對精神辯證法並作了修正。盧卡奇認為馬克思的唯物辯證法,首要的重點不在物質經濟,卻是在「總體性」。總體性在盧卡奇看來,是指一總體範疇,總體對各個部分的全面的、決定性的統領地位;是一種主體與客體互動、理論與實踐統一的歷史辯證法,一種歷史演進的動力,強調了辯證法的批判性及人在歷史中的自我實現這一本質特徵。這種辯證法也是間接對更早前的黑格爾絕對辯證法的修正,他特別拈出實踐和無產階級意識的重要。他認為無產階級意識是主客體的合一,可以藉此打倒把主體「物化」成客體的資本主義的資產階級。在他眼中,這種「階級」意識既是社會主義下的人道主義思想,又是一種歷史使命感及道德性。但我們在這裡只須偏取其強調歷史、社會整體及其實踐的歷史辯證法--他主要是反對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
接著筆者簡略描摹一下借鏡於溯源西方、但日後影響、蔓延至全球各地的「現代性」。現代性自有其文化、政治學、哲學、社會學,甚至音樂、美術等藝術審美意涵,我們首先採法國哲學家米歇爾.傅柯(Michel Foucault)的看法,他把現代性理解為一種態度,而不是一個歷史時間概念(前面說現代性是全球性風潮及運動,表示那已形成一種態度)。他所謂的這種態度,指的是人與當代現實相聯繫的模式,一種思想和感覺的方式,行為和舉止的方式;這種方式標誌著一種歸屬,最後,表現為一種精神氣質。
德國社會學家韋伯(Max Weber)說人們現在通常所稱為現代性的這一個時代,是以理性化為基本特徵的。這種現代性特徵是在西方的啟蒙運動過程中形成,日後逐漸形塑、確認「理性」及其「主體性」為其基本核心(康德為集其大成者)。而這種人們與當代現實相聯繫,體現在各個方面,它既表現為西方文化的世俗化過程,也表現為現代社會的發展過程,又表現為日常生活受到文化、社會的理性化的影響。
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的現代性批判與拯救則鎖定存在的「主體性」,認定主體性的形上學構成現代性的本質─本文稍後將針對主體性議題再作進一步的申論。筆者且認為,既然現代性主要指涉一種態度,而不專指時間、歷史,因此並不是只有發源地的歐洲才有,現代性是日後擴延至全世界各地,所以才有「東亞現代性」、「中國現代性」之說。那麼,為甚麼不能有專屬金門領域的現代性呢?
那麼,直接進入主題地問,金門文學那經由精神、物質及其實踐的歷史總體性所形塑的主體或主體性,究竟是甚麼呢?
假如說金門的主體性是「戰爭的島嶼,歷史的樞紐」,這當然不乏史識,但仍有進一步申議的必要,因為所謂的主體性必須指精神性的實踐。我們從金門曩昔歷史講起,在歷史長河中,我們必須進一步追問,金門人逐漸形塑而成的歷史之心是甚麼呢?金門歷史以及衍生而出的文學,其背後那個源頭、創生的力量何在?又如何運作呢?或者說,金門人及其文學經由歷史衍生出來的主體性是甚麼?它自我形塑出甚麼樣的意識型態及精神樣貌呢?
筆者個人給上面那幾項追問的答案,統歸為:「流離意識」,或者說是「動盪不安意識」。
群體、種族的「流離意識」,最廣為人知的是猶太民族。是指猶太人離開祖先家園故土,在世界各個角落定居,但猶太人的「流離意識」,一般稱作「流放」或「離散」,具有特定的天啟末世宗教的救贖意涵,也具有正(積極)、反(消極)兩種心態。積極的就是認為流放、離散可以促進猶太民族的重生,而這種身、心的痛苦及壓迫是一種愛和情感的試探……。本文所謂的「流離意識」,當然不具備猶太民族的種族與其不可分割的宗教意義,卻是偏採其「播散」義。而另一方面,我們以宗族、氏族文化及其儀典代替了宗教。猶太民族的流放、流離意識與其天啟、末世觀念密不可分,即藉以區隔上帝的選民與非選民、區隔猶太人與羅馬人。金門人的流離意識自然沒有這種宗教意義,當然,金門人宗族意識那種區隔自我與他者的社會意涵及作用是同樣強烈的。
這種源自金門本地歷史,流離、動盪的心靈,或說精神主體,是果也是因。晉、唐兩代共有蘇、陳、呂、蔡、許、翁……等十八姓家族因躲避戰禍移居金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