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跛跤鱸鰻
鱸鰻也受到政府嚴禁賭博的影響,再也不敢明目張膽當起「筊東家」,因為在單行法的體制下,一經被查獲,莊家立即移送明德班管訓。尤其他已打聽到明德班那些教育班長執法的嚴厲,一旦被抓進去,可能會被整得灰頭土臉,所以不得不有所收歛。而且耕地已賤價賣掉,左腿又殘廢,想務農已不可能,出外謀職更是難上加難,成了一個四處遊蕩的無業遊民。
但在坐吃山空的情境下,賤賣祖產與之前詐賭贏來的錢,加上腿疾四處求醫花掉的醫藥費,所剩已無幾。那些平日吃他喝他的小弟,見無利可圖也紛紛走避,不再供他使喚。想當年是一條滑溜溜的鱸鰻,想捕捉牠並不容易,而現在卻是一條困在淺灘的「鰗鰍」,隨時都會被捉去烹煮,做為老饕下酒的佳餚,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也。然而卻也讓他有所警惕,壞事做多了絕對會遭受報應,因為老天有眼,由不得他為所欲為。
唯一讓他感到自豪的是,那天幸好自己機敏,展現出無與倫比的智慧,撒了一個天大的謊來矇騙火叔仔,才沒讓強暴香蓮不成、卻被打斷腿的醜事曝光。甚至也透過他的傳話,讓村人信以為真,眾人無不指責那個老北貢實在「誠夭壽」,他們反攻不了大陸,卻專門欺負老百姓,簡直比土匪還可惡。應該叫蔣總統下令把他抓去槍斃,才能了卻百姓心中的憤恨。
而這個謊言,只有受害的香蓮才能夠把它揭穿,或者是他良心發現說出實情,要不,這個虛擬的老北貢,會一直替他圓謊下去,善良的村人也不會懷疑它的真實性。因為自從他們跟隨國軍撤退到這座島嶼,居民受到暴力相向者不計其數,婦女被姦殺者也時有所聞,打斷一條腿又算得了什麼。所以鱸鰻就抓住這個機會,編了一個能夠以假亂真的故事,來掩飾自己意圖強暴村婦的醜陋行為。
要是讓村人知道,打斷他的腿的竟是香蓮時,勢必會聯想出許多問題,較敏感的或許是男女間的感情糾葛。難道是香蓮看上了鱸鰻,還是鱸鰻愛上香蓮,或者是男有情女無意,抑或是女有情男無意,還是鱸鰻是一個負心漢,香蓮才會以暴力相向,但又有誰知道裡面另有隱情呢?
或許,香蓮為了自己的顏面,為了免予受到二次傷害,勢必不會讓事情的真相曝光,在不得已的情境下,只有含淚往肚裡吞。而鱸鰻如果露出口風,他這個無惡不作之徒,說不定會被移送法辦,也會受到村人的撻伐。因此,兩人為了各自的考量,都噤若寒蟬。
若以現實的層面而言,一個已到了適婚年齡還討不到老婆,一個則是死了丈夫的年輕寡婦,如果兩人情投意合有緣結成連理枝,總比單身好。但他卻素行不良,勢必難以獲得她的青睞,因此在無計可施下,竟意圖以強暴手段來達到目的,這是一種多麼卑鄙無恥的行為啊,怎不教人痛心。
但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強暴不成,反而被她用扁擔打斷腿,所以當火叔仔來營救他時,不得不虛應故事來矇騙他。除了想以此來博取他的同情,也為自己找到一個隱瞞實情的下台階。倘若讓人知道他是因強暴香蓮不成,反而被她用扁擔打斷腿,屆時,男子漢大丈夫的顏面將盡失。幸好他反應快,把老北貢拿來當擋箭牌,而且那些北貢兵欺負老百姓的事經常可聞,他的謊言除了能取信火叔仔,善良的村人也會同情他的遭遇而信以為真。
仔細想想,或許只有他鱸鰻才能編出這個精彩的故事,扯出這種美麗的謊言來矇騙村人。在他的想法裡,一旦強暴得逞,把她的肚子搞大,當生米煮成熟飯,香蓮為了顏面非嫁給他不可。然而他卻高估了自己的智慧,低估了形勢,強暴不成被香蓮打斷腿已是不爭的事實,但卻不敢控告她傷害,因為他強暴在先,遭受報復似乎剛好而已。
儘管他有點小聰明,可是往往聰明常被聰明誤,意氣風發的時代已成過眼雲煙,未來將是孩子們口中:「跛跤跛搖搖,搖啊搖,搖去屎礐跤偷挽茄」的跛跤鱸鰻。孩子們如此的耍笑戲弄,勢必會激怒他,但若想追打他們,已是力不從心,因為「大尾鱸鰻」已變成「細尾鰗鰍」。
唯一的,或許只能指著他們,罵幾句粗語替自已出出氣,而他口出三字經已是家常便飯,一旦罵多了就如同瘋狗吠火車,孩子們左耳聽右耳出,根本不把它當一回事!往後的人生歲月,「跛跤」兩字將成為他的標誌,難道他不該深切地自我反省,他所作所為是對或錯?不該捫心自問,好好的一個人為何會成為跛跤?其惡形惡狀,勢必會遭受老天爺的譴責。
雖然香蓮仍然念念不忘相互扶持的亡夫,卻也因沉迷賭博而讓她痛心,但畢竟人死不能復生,只剩下墓穴裡的一堆白骨,不管是想念或是責難,已毫無意義可言。然若依她各方面的條件來說,絕對不會寡居一輩子,因為她是一個身心健康的年輕女性。或許再過些時日,就有島鄉的鰥夫慕名而來,然後再託請媒婆上門幫他作媒,重新打造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指日可待。
縱使不能嫁入豪門或大戶人家,至少也會選擇一個中規中矩、勤奮務實,且有田有地的男人,一定會比鱸鰻那個了尾仔囝強上好幾倍,不信,大家就拭目以待吧。雖然他再三地強調他是如假包換的在室男,可是在香蓮眼裡,那只不過是他優越感在作祟,是一種低級而不入流的想法,沒有什麼好炫耀的!
而且駐守在村郊的北貢兵很多,有士官亦有軍官,他們隨軍撤退到這座島嶼時,不僅個個身強力壯,也同時做著反攻大陸回老家的美夢。可是當「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美夢破碎時,無不冀望在異鄉成家,豈會平白放過這個年輕貌美、又不帶拖油瓶的小寡婦。一旦緣分來到,成為連長太太或營長夫人亦不無可能,果真到了那時,相信九泉下的明福也會祝福她的。然而,她是否真能風生水起好運來,讓歹命的人生在驟然間翻轉,從黑白變成彩色,自此啟開幸福人生的新頁?或許,一切端看她的造化了……。(七一/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