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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舊事】月光之外

發布日期:
作者: 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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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是半年前帶著一家大小回台的,這離她去了美國,已經整整超過十個年頭,在惠州的我,也早早訂好了機票趕回台北,一家人湊在一起過個中秋節,在各自東奔西跑的日子裡,這樣的聚會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女兒返台,距母親離世已經半年了;彼時,由於事出突然、加上凱凱的護照尚未辦理妥善,女兒她們並未返鄉奔喪,所以等小外孫辦好證照後,趕在中秋節前回來團圓,也安排著回金門拈香祭拜母親的事。中秋節前颱風相繼的侵擾著海島,即便節後也依然如故,妻子只好選擇在蘇拉颱風過境之後、颱風小犬來臨前的那個空檔,帶著女兒搭上了飛機,頂著不穩定的氣流,回金門完成了祭拜的心願,而我懸著的一顆心,也在她們平安返抵台北後,才覺得踏實了下來。
我從深圳飛回台北時,女兒她們已早我幾個小時到家了,兒子先在機場接了她們,再去接我的,我推開台北的家門,迎向她們時,抱起不到兩歲的凱凱,或許時差,也或許陌生,小外孫竟然從我懷裡掙扎的向女兒討抱;我看著十年未見、也瘦了些的女兒,熟練的哄著凱凱,想著當年獨自出外闖蕩的她,竟然就眼前這般的結了婚、也生養了自己的孩子。
女兒在父親離世、也忙完後事那年,拖著行李出的遠門,歷經了求學、疫情以及結婚的這一路過程,她為著自己的想望奮力前行,十餘年的日子裡,從無到有的收穫了學歷、收穫了綠卡、收穫了鍾愛著她的丈夫,也收穫了一個聰明活潑的兒子,我開著玩笑的跟她說:出門時一個人,回來時都一家大小了;而跟女兒收穫重疊的這十餘年,我卻從處理完父親的後事,到退了休,停留幾年後重新走上遠方的道路,及至去年母親離世,世事變化之大和期間的差異得失,該如何計較才能明白呢?
中秋節過後,女兒一家又回了美國,我依然風塵僕僕的、也習慣的踏上遠方的土地。回想母親離世到提筆的此時,已行將週年,先前的這些日子,一些習俗總要進行,像初期每天早晚的拜飯、像後來初一、十五,乃至於四十九日跟百日,清明、冬至、春秋二祭的拜拜,和即將到來的週年忌日,這些儀式的進行,總是需要有人來操持的,在兄弟姐妹各自承擔著生活的責任和壓力時,只好把排程訂成班表,大家按表操課的,返鄉處理這些事宜。以此之故,也承擔著責任的妻子,每個月總要從台北飛金門的一到兩個來回,當然時間許可,我依然會趕車趕船的,從廣東返回家鄉,或幫襯她、或陪陪她,但大多數的時候,都還得是她一個人獨自張羅。
如果妻子的班表輪到農曆十五的拜拜,她總不會忘記在忙完之後的夜裡,拍張家鄉的月色給我,我看著家鄉那輪沒有光害影響的月亮,無論掛在樹梢、抑或是懸在屋宇角落,總是那麼的又圓又大,無比的圓潤,這樣的夜裡,也總讓我想起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想起「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畫面,我們抬起頭看著相同的一個月亮,但彼此卻是千里之遙,是不是年歲已長,長期羈旅在外,早已習慣了長吟短嘆,習慣了陰晴圓缺,習慣了聚散離合,而忘卻了這些自然景致的變化?
女兒嚷嚷著中秋節的時候,要在家裡烤肉的,這是她回台前就安排好的計畫,可天不從人願的臨近節日時,接二連三的颱風相繼而來,我們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在燒烤餐廳訂了位,倒也開開心心的應了景、過了節;記得小時候的中秋節,偶而烤個肉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在當天的晚上,約上幾個童伴,趁著月色一起步行到古崗湖,看著皎潔的月光照著樓台,也照著波光粼粼、泛著舟的湖面那一片山光水色,或轉去臨近村旁部隊的營區廣場,欣賞著表演歌舞的月光晚會,但這些過往,都隨著年歲日長和環境背景的轉換,早已消失得了無蹤跡。
妻子看了我先前幾篇《城南舊事》裡關於養女的描述後,跟我提起她曾經也被出養的過往,妻子排行老么,上有四姐二哥,我偶爾會捉狹的說她是妥妥的「七仙女」,大姨子的年紀堪堪比妻子長了兩輪;妻子說她是從官田村,被出養到附近渡船頭村的(兩個村子都在現在的台南市官田區境內),那時她已是四、五歲的年紀了,所以這些過程,她的記憶是清晰的,養父母家開著早餐店,對抱養來的妻子,一會兒拿著饅頭、一會兒拿著包子的哄著,卻被妻子一手一個的往地上砸,就是不肯進食,估計怕妻子餓壞了,養父當天晚上就拉上單車,把妻子送回老丈人家,結束這段為期十個小時左右的出養過程。
「被送回去的時候,」妻子說:「也是一個亮著月光的晚上,月亮又大又圓。」我笑著說:「還好抱養不成,不然就成童養媳了。」「才不會呢。」妻子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人生的道路跟際遇,總是那麼的無可預期,冥冥中自有定數一般,包含自己的工作、婚姻,乃至於女兒的這一程經歷;大三時,本來還一心想考個研究所的,一個亮著陽光的午後,讀累了書,我信步走進就業服務站,何曾想竟然這般神奇的,開起了三十年的職場生涯,然後從廠裡退休下來?何曾想退休之後,又一路向西的栽入海外的工作?跟妻子結褵的這些歲月,大部分的時間,我還是在海外討食的,轉眼之間,也接近四十年了,妻子本分的守著家,守著一對子女,直到他們婚嫁成家,卻不曾抱怨自己的丈夫,一年到頭都在外面奔走,只是默默的善盡著自己的責任;如果小時候被出養時,沒砸著饅頭、包子,真的成了童養媳,我跟她又會是怎樣的一個情況?也何曾想即便承襲我流浪的基因,女兒竟然闖蕩到比我還要遙遠的世界,甚或在彼端安家立業起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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