鱸鰻與傻瓜
說起我的家鄉,可說是能人眾多,各有各的本事。這麼說吧:到目前為止,還沒聽說有那個餓死的、誰沒飯吃的。尤其這幾年以來,從村里老屋翻新的速度,可看出村人殷實不忘本,離鄉不忘家,真實的一面。到目前為止除了那些產權不清,無主之屋,幾乎乎都已翻修一新。而最讓人難忘的,當屬鱸鰻與傻瓜兄弟倆。我們的村莊,曾經是孕育眾多人口的農業大村,單從人數來說,少則5、6口,7、8口的,就是10幾口的也大有人在,本來人丁旺盛對農業生產是大大的有利,可這村的村民,村人們每天最煩惱的一件事,就是那永遠塞不滿的灶坑。說起這口灶,大人小孩的飯食要靠它,牲畜的三餐熱食也必須靠它 完成,可那山上可以當柴火的樹木跟雜草,在長期供不應求的情況下,早被村民們漫無節制的一掃而光。村民們找不到柴火就開始剝樹皮,有些比較隱密的地方,常常可看到整片被剝光樹皮的樹木,光者身子在那邊曬太陽,曬個幾天後,那棵樹就慢慢的枯死了,最後變成村民的柴火。而道路兩旁的行道樹木麻黃,要不是政府三申五令的要判刑要抓去關,相信村民們也不會輕易地放過它。
在戰後不久,世道也比較平靜了,此時的台灣正在發展產業,而發展需要大量的勞動人口。那年頭,雖然各地還有大量的阿兵哥,種種莊稼賣賣菜,外帶著養幾頭豬,照樣可以生活過日子,可眾多村民們選擇:只要是家裡多餘的人力,還有那些家庭困苦的,學習成績不佳的,無心上學的,不想當兵著,還有像有一些家中土地較少的,國中畢業後,多數會選擇離鄉發展,當然例外的也不少。就像村口的二嬸子家,鱸鰻跟傻瓜就沒有選擇離鄉發展。
二嬸子家本來也是人丁旺盛,但隨著歲月的增長,老的凋零、女兒們長大後結婚嫁人,加上幾個早夭的小孩,最後只剩下鱸鰻跟傻瓜,照顧年老的二嬸子跟腿腳不利索的二叔。一切的生活起居,所有的勞力活,當然都要著落在這兩兄弟身上。
說起剝樹皮當柴火,也不曉得從何時何人開始的。其實剝樹皮是一種體力活,一般年紀太小的小孩還真幹不了的,加上剝樹皮是違法的勾當,警察會抓人去關的,所以一般家庭並不會去做。村人們還知道村子外頭,山上裏的樹是不能亂砍的,尤其靠近營區的,就連枯枝也不敢去撿。不要撿個樹枝落了個匪諜的罪名,那可就划不來了。也知道砍活生生的樹是違法的,尤其是那一片靠近海邊,佈滿地雷的防風林。一旦驚動了軍方,還是有被抓去關的危險,所以就先從隱密的地方下手。而本村的剝樹皮的大把手當首推鱸鰻與傻瓜,一來他倆年輕力壯,再來他不怕死,尤其是那個傻瓜,已經被抓好多次了,還是依然故我。就連官派的村長、軍方派的副村長都對他莫可奈何。有時考慮到他家中的二老,通常是只要不是很誇張,也都睜隻眼閉隻眼,畢竟鄉里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
也是該當傻瓜不走運,那年村中人事異動,原本的副村長服務年限已到,軍方另有任用,調來了一個退伍老兵,來當我們村的副村長。或許是傻瓜時運不濟,碰到剛上任的新官。副村長跟縣裏的長官,在一次村莊巡視中,遠遠的就看到從山上扛木頭下來的傻瓜,傻瓜當時沒警覺性,毫不避諱的扛他盜來的木頭,從容的經過眾人身旁。傻瓜與副村長兩人對眼後,副村長問了一句,這樹木長到這麼粗得要好幾年的時間,你怎麼就把它砍下來,據為己有呢?一臉靦腆的傻瓜也只能傻笑,快步的回家。
果不其然,當晚村長、副村長就帶著警察把傻瓜當作現行犯給帶走了,由於現場沒有抓到鱸鰻,副村長言明暫且放過他,要他把他兩兄弟偷竊的樹木,送到村公所還給政府,這回願意放過他,還要他從此後不可再犯。
當時這事件在我們村莊轟動一時,有人說副村長小題大作,也有人說副村長想升官發財……等等,總之,各種耳語充斥其間,陰謀論四起,熱鬧非凡。幾天後,還是他那個嫁到城裡,在城裡賣菜的姊姊有辦法,託人找關係,忙了好久,才把傻瓜保了出來。後來傻瓜惡性不改,陸陸續續又被抓了幾次,每次都得靠他那賣菜的姐姐救援,得以免除一些牢獄之災。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二嬸子家常常只看到鱸鰻忙進忙出,卻不見傻瓜的身影,後來一問之下,二嬸子才說,他大姊為免弟弟們學壞不受控,所以要帶在身邊,一方面幫他的忙,一方面學學做生意的技巧,為日後的生活增加一些謀生能力。說完後,二嬸子還不忘幫她女兒打廣告,要大夥四季收成的青菜蘿蔔賣給他女兒。
二嬸子家在傻瓜去當菜販後,家庭的生計慢慢好轉了,就連當能源的柴火也已經從木柴變成了瓦斯。在家的鱸鰻已經不需要再做那偷盜山林的違法勾當了,山林也在他們生活上的改變,得以休養生息,茁壯長大。
那時候,兄弟倆分工,哥哥鱸鰻照顧雙親,午後到鄉親的田裡採買新鮮的蔬菜,以供應隔天的早市。弟弟則擺攤負責銷售,散市後的處理善後也歸弟弟負責。就這樣,兩兄弟辛苦了幾年,先後成家立業了,不但贏了美人歸,還買下了市場的固定攤位,可謂是雙喜臨門,令人讚佩。
頗有生意頭腦的弟弟傻瓜,經過市場幾年的打滾後,很快的制定了一些商場的策略,首先他建了一個蔬菜的冷鏈倉庫,把前一天賣不完的菜蔬儲存在恆溫的倉庫裡,這樣不但可以減少損失,調節市場上的供需。還可以保持蔬菜本身的鮮度,隔天甚至幾天後,市場貨少了,再拿出來賣,這樣就可以賣了個好價錢,尤其在蔬菜青黃不接的時候,這可是可以讓你賺得缽滿盆滿的好設施。
有了冷練倉庫當後盾,除了一些應景的蔬菜外,兄弟倆開始大量的從台灣進貨,在當時競爭激烈的傳統市場,這可把商販們打得各個哀鴻遍野,而菜農們因為菜價跳水,更是欲哭無淚。由於鱸鰻與傻瓜菜攤的菜色品項多,又價格實惠,幾乎壟斷了市場量與價格,尤其軍方一些人數眾多的單位,他更是一條龍式的服務。軍中採買只需要把品項跟數量的單子給他,他直接幫你送貨到家,軍方單位甚至連採買車都不用派。
這景況受害最深的當屬以種菜維生的鄉下菜農,辛苦不但沒有得到回報,還要看人臉色,仰人鼻息。有一回,台灣遭受颱風侵襲,鱸鰻與傻瓜進貨的產區受災嚴重,一時之間無法正常供貨,他倆紛紛尋求在地小農支援,以消化手頭上的訂單,可平常樹敵太多,在不想失去那些軍中客戶的情況下,只得高價去買,這使得雙方的結怨更深。還好當時在族親有力人士的調解下,事情表面上並沒有擴大,而共同遵守市場法則,乃是大家共同的責任。
事件的發展並不是大家期待的,市場紛傳鱸鰻與傻瓜各種欺良霸市的行徑:首先受害的是慶叔,他的大白菜今年大豐收,又大又漂亮,收成前一斤可以賣到五毛錢,等到收成時變成三斤一塊錢,因為鱸鰻與傻瓜他們大量進貨,低價傾銷,一斤才賣五毛錢,真把跟慶叔一樣種大白菜的鄉親搞得血本無歸,欲哭無淚。沒幾天,換隔壁村的大頭李在田埂邊,述說著自己的遭遇。大頭李為人老實是以種蔥蒜維生,他說:最近以來,每天都要處理退貨,傻瓜只要是當天沒賣完的,一律把剩貨載到田埂邊,還給他。不但行徑囂張,毫無道義,這種鱸鰻的行為,簡直就是一隻道地的吸血蟲,而且專挑鄉親們。大頭李這麼一說還真釣出了一票受害著,大家紛紛指責兩兄弟的不仗義。
多年來,頂者罵名的鱸鰻兄弟乖張的行徑並沒有絲毫的反省,激進的行為攪得四鄰八鄉的農產大亂,直接間接控制了市場。那年頭,兩兄弟一時之間意氣風發,並為自己贏得了菜蟲這個臭名。
前幾天,我看到了傻瓜,一個人落寞地坐在門前,兩眼無神的吸著菸,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看他那個樣子,他就是一個孤獨缺人陪伴的老人,正在受歲月的侵蝕。真的很難想像,他就是那個名聞遐邇的菜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