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樹成林,水清映楊──期許一座文學島,在金門
水清映楊文學景
金門文學不只展現在文學館中,更應散佈在金門各個村落中,擘畫幾處金門文學地景,才能融入人民生活。
仍記得蜜月時,我在義大利厚實牆壁的街道轉角,與寫下《神曲》的但丁頭像不期而遇的雀躍心情,想到這些生活在數百年悠久歷史建築的歐洲人,就像活在文化中,感覺很羨慕;遊學紐約時,有次特別花了一個下午尋找作家的故居,內心的幸福感至今仍溫存;寫碩士論文時,知道上海有尋找張愛玲的旅行路線時,也嚮往著有天能去朝聖,看看作家從小生活的環境,踩過她走過的路,呼吸那似曾相似的空氣,想像是怎樣的大宅孕育她多情卻又決絕的性格?
所以當我看到管管的詩〈金門一個明朝小村裡的那棵梨花〉,我就想到金門城北門遺址旁的明遺老街:「昨夜敵人的砲彈還在身邊響呀!那棵站在明朝小村邊的梨花照樣開它的梨花!開了一樹白白胖胖嘴上點胭脂的小娃娃/對著那個被敵人砲彈撕碎的小村開著,對著/明朝的屋/明朝的磚/明朝的瓦/開著!……有人逃去了南洋/有人搬了家/有人被活活的埋在那明朝的屋簷下/只留下/這滿院的荒草/幾張破門/半張桃符,寫著『忠厚之家』/任它風吹雨打……向著古崗湖舊魯王墓/開著的梨花/根本不怕的梨花」是否就可在老街旁書寫幾句管管的詩句,那時,向著古崗湖舊魯王墓開著的梨花,也再不是以前的梨花了,當你踩在明遺老街的路上,不只有歷史的滄桑,還有詩意淒美。而旅遊,不一定是追求喜悅與放鬆,或許更有深刻與思考。
各個作家的出生地,或金門特有的景物或建築,是否可擷取一些詩句附於其旁,如金門酒廠或特產店旁是否可放上寒川的詩〈高粱三題〉:「返鄉後歸來/每一次總帶回高粱一瓶/親人的掛念/朋友的祝福/沉甸甸地/高粱讓我在醺醺然的雨夜裡/想著遠方那一座島嶼……」或是放上白靈的〈金門高粱〉:「只有砲火蒸餾過的酒/特別清醒/每一滴都會讓你的舌尖/舔到刺刀//入了喉,化作一行驚人的火/燙進了歷史的胃袋……『天呀,這裡種下的砲彈/竟比長出的高粱還多』;在太武山頂,或許可豎立牧羊女的〈乾杯,不是酒〉:「……我飲58度汁液醇甘/站在太武之巔,邀您舉杯/乾一杯倫常,/乾一杯苦難,/再乾一杯就是歷史」;甚至在機場,是不是可以書寫張國治〈帶你回花崗岩島〉:「……在植滿木麻黃、苦楝、鐵蒺藜/故鄉的島,穿越防風林、風聲/讓我們探索硝煙,砲火的歷史……有生命比陽光還強悍/有泥土比礦泉還純淨/有岩層比風雷還勇敢/花崗磐石是這一切的見證/凜凜巍峨,忍受風沙砲擊/屹立不搖……」。
甚至楊牧的〈水井與馬燈〉中:「在這小小的山坳裡,每一口都像一顆童話裡的小星星,閃爍著,永不停息的閃爍著。」井是以前人洗滌之必須,許多村莊都有井,現今雖已用自來水取代,但可不可以將一些荒廢的井活化,這些井原本普通,但若加了文學或故事的加持,這些井就不再是單純的井了,而有著星光閃爍。
文學之旅不是夢
金門除了閩南文化、僑鄉文化、戰地文化、自然生態……或許也可以結合文學、藝術,規劃更深層的文化之旅,這樣或許更能引起遊客情感深處的共鳴與感動。
譬如詩人鄭愁予落籍金門,我們就可以規劃「浪漫滿島情詩之旅」:金門正如鄭愁予詩中〈小小的島〉:「你住的小小的島我正思念……小鳥跳響在枝上,如琴鍵的起落。那兒的山崖都愛凝望,披垂著長藤如髮;那兒的草地都善等待,鋪綴著野花如果盤;那兒浴你的陽光是藍的,海風是綠的;則你的健康是鬱鬱的,愛情是徐徐的……我去了,我便化做螢火蟲。以我的一生為你點盞燈。」大學時,飄洋過海讀著鄭愁予的情詩,真的是把故鄉想像成〈小小的島〉,在得知鄭愁予竟然落籍金門,我更滿心歡喜,仿若拾到一塊寶玉。我再次想到了他的〈偈〉:「不再流浪了,我不願做空間的歌者;寧願是時間的石人」,〈錯誤〉的遺憾不再,達達馬蹄不再是美麗的錯誤,詩人不再是過客,而是歸人,文學之美歸入金門,多麼浪漫如詩……。
或如洛夫的情詩〈因為風的緣故〉,「請煙囪/在天空為我寫一封長長的信/潦是潦草了些/而我的心意/則明亮亦如你窗前的燭光」;我想起故鄉黃昏時裊裊炊煙,在那沒有手機的年代,那是告訴在外遊玩野放的孩子們要準備回家填飽五臟廟了。那時的炊煙不是愛人間的濃情蜜意,卻是父母的關懷暖語。情詩所暗藏的或許不只可解做情人間的甜蜜,更有著遊子的相思之情及父母對子女的關愛之意。這就是文學之美,各有其解讀與想像,也更吸引人。
而這些詩要如何配合景點呢?每年三、四月間正是豆梨花開的時節,這些為金門穿上一襲白皚皚的春衣,如浪花澎湃心岸的豆梨花,是否可以打造文學/愛情步道,這時,王婷的詩:「等你在豆梨花開的島上 / 春雪在驚蟄中篩落/太武山喉頭塞滿一場春吶/輕吞慢吐中簇簇小花/繁衍成眼前的白……/我們的島以英勇之姿/以豐盈的白邀請春天/相信內心有愛/三月留雪」就可出現。還有每年四到六月吹「南風」時,環海的金門全境岸邊,都可欣賞到夢幻如詩的藍眼淚。更有,春季至夏季時,若久旱不雨,位於慈湖旁的魚塭池會變成美麗的粉紅湖水……甚至,金門春夏季常讓飛機無法起降的霧季,這些如詩如夢的景點、季節都可是情詩之旅的規劃。
或者以戰爭史詩結合戰地文化,來一趟「戰爭與和平之旅」:1959年,洛夫到金門擔任新聞聯絡官,在太武山武揚坑道所寫的著名長詩〈石室之死亡〉就可登場。詩人的長詩為那砲聲隆隆的時代做了見證,或者可鐫刻幾句詩句在冰涼寒沁的坑道或戰爭景點中:「我的面容展開如一株樹,樹在火中成長/一切靜止,唯眸子在眼瞼後面移動/移向許多人都怕談及的方向」戰地旅遊化成尋詩、悟詩之旅,在藍天白雲或風雲詭?之際,細細品嘗一首首傳世巨作,或更能體會戰爭的無情與殘酷,而更珍惜和平,這樣的旅行更增添意義。
或如張國治所寫:「以潮水的升落和游移/描摹先人的渡海,戰鬥和薪火/穿越風雨向歷史深入,我們/將回返故鄉的花崗岩島」〈帶你回花崗岩島〉,雖寫台金交通坐艦艇的過往,暗喻祖先們創業渡台的艱辛,但何嘗不能呼喚早年為了生活,下南洋的僑胞及其後代,回鄉看看他們先祖在外打拚寄錢回鄉光宗耀祖所建的洋樓與學校,這也結合了僑鄉文化觀光。
或者,還可創作相關的文創作品與舉辦類似文化的活動,來活絡與加深在地人或觀光客對金門的感情與印象。如設計「魔幻藝術之旅」來紀念「畫壇變調鳥」李錫奇先生,會不會讓金門的觀光更完整豐富?期望金門的收入不只有酒香,更有濃郁的文化香,文化金門將更名副其實。長住金門的鄉人,在耳濡目染之中,是否也更可增添文化氣質?也許有一天,市井小民也都能隨口誦讀幾句關於金門的詩句。
落地生根文學館
金門貧瘠的土地,多難的歷史,讓離鄉的遊子或來此當兵的人有了創作的情感與靈感,而文學作品的誕生,更提供了讀者不同於日常生活的情境與想像。當作家以文字書寫家鄉記憶時,在地的歷史與故事就有了意義與被記憶的可能,這才是真正的文化傳承。所以,用心規劃籌建一處文學館保存金門作家或與金門有關的作家的文物,是刻不容緩的。
金門自古即有「海濱鄒魯」的美稱,亦以文化立縣為目標,期望重視文化的縣府官員們能在每個展期結束後,慎重考慮建一棟文學館好好保留作家的作品與收藏,就像楊樹清之前心心念念能建一座「洛夫文學館」,「鄭愁予文學館」,「李錫奇美術館」的心意一樣。期望金門的文學樹不再漂流,能真正在金門落地生根,蔭成金門的文學榮景:有楊柳迎風,水清映樹……。
而這些,必須先有一座文學館,一座落地生根的文學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