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一生懸念之所在 ──《張國治金門油畫創作集》出版自序
一、創作媒體多元,心心念念不忘繪畫
對於在他人眼中擁有數項創作媒體、跨領域藝術家、詩人、攝影家、畫家、藝評家等多元身分的我而言,時而被誤為只會攝影而忘了我原來是美術學系或設計學系本科畢業的身分,我在人生的命運中,毫無猶疑選擇了藝術作為一生志業從而成為最大懸念,我不曾懷疑過並傾其一生精力投入其中不計成果,沉浸享受此一過程,雖曾我也有過許多困頓掙扎時刻,然最後都破繭而出。花甲之年後我更深刻體會到:藝術家是一種命運,而非自己能夠選擇之行業。由於19歲年輕時受到恩師李德畫家影響,如同保羅.塞尚(Paul Cezanne,1839-1906)或阿爾伯托.賈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1901-1966)或馬克.羅斯科(Marks Rothko,1903-1970)等人之繪畫及精神啟發,我曾以最純粹最虔敬之心,靜觀獨處,探索繪畫本質及造形美學,默默在人生安靜一方空間,進行生命不同歷程之繪畫創作。
此中最大主題是以金門原鄉為母題所完成為數最多,涵蓋不同階段的素描、水彩、油畫數百幅作品。這些作品有些在個展或聯展露過面,但還有多數作品仍然默默潛藏於個人住所,不曾公開過。
去年2月1日我從服務35年的國立臺灣藝術大學退休,我是家鄉第一位受聘於臺灣最高藝術學府專任教職之鄉親,教學盡本分更十分努力研發貢獻於自己專業,故旋即獲母校112年第52屆傑出校友獎,並榮獲行政院頒發特等服務獎。但個人念茲在茲的還是金門美術館暨圖書館成立之期望,從而我終生所完成的金門母題繪畫作品甚而涵蓋詩作、散文作品能一一整理完成出版,返鄉獲得歸宿。
這些蒙塵作品,經過一年專業作品之清理、修補,加之龐大經費掃描建檔,經初步挑選其中代表,完成此作品集的收納。
本畫冊《張國治金門油畫創作集》計收錄:1975-2017之間以金門為母題創作之油畫含少數幾幅混合壓克力(丙烯)畫作。
第壹輯-彩繪一座島嶼,涵蓋大膽島主題2016-2017年繪畫作品24幅,前有個人創作自述〈島嶼與我命運的精神核心〉作為(島外島,禁忌的海域-2017年張國治彩繪大膽島)展出序文,詩作〈大膽島風雲〉則增加了文本論述厚度及更具詩意的創作觀點。
第貳輯:家鄉在金門(早期1978-1997畫作)涵蓋:
一、國立藝專時期(1975-1978)。
二、國立藝專畢業中學執教、師範大學美術學系進修時期(1978-1988)。
三、受聘國立藝專暨留學美國研究所深造時期(1988-1994)。
四、返臺執教國立臺灣藝術學院時期(1994-1997)作品共計油畫作品198幅幅。
第叁輯:收錄相關藝評:計有龐均文.〈張國治的有形詩〉、白靈文.〈詩穴畫洞看張國治〉、翁維智文.〈禁忌的海域-張國治在北巿開個展〉、過往展出序文張國治自序.〈藝路履痕-張國治油畫展〉、文宣品-島外島,禁忌的海域展覽邀請卡、個人創作年表、個人簡介、張國治近照,全書編輯體例尚稱完整。
二、編輯緣由
花甲之年後接近70從心之年、古稀之年,驚覺才要正式出版人生第一本畫冊,總有諸多感觸。去年2月1日從國立臺灣藝術大學退休,迫於學校研究室要撤離清空歸還校方,我得以返回桃園業已被我堆積成文化倉儲,無路可走的窘狀,試圖在狹小卻又紊亂安置的畫作與書堆中,如同披荊斬棘或探路於洪荒或置身於廢墟之中,我必須勇敢挺身於眼前繁複不堪景象。一步一腳印從蒙塵中我所創畫作及所謂汗牛充棟書堆雜物間脫身。
多麼孤獨而又豐富之藝術人生旅程啊!而眼前景象直可稱無秩序亂象,我倒抽一口氣,歲月長卷一幕幕翻湧而至。我試圖移動眼前數以百張裝框之畫作和攝影作品,從而在「健城國際有限公司」王正強先生協助下展開畫作整理工作。在我自況為精神廢墟空間裡,承受酷暑炎熱天氣,不眠不休數度來回於板橋、桃園舟車勞頓之間,加之李英嘉老師、研究生邢立人和友人莊謹憶之協助我終而打開畫室而有些整頓的進展。
70年代19歲短暫受教於李德老師,那是臺灣理想狂飆的年代直至80年代繼續燃燒,我對文化藝術有著無比憧憬和追求,或說有顆倔強的靈魂和正直的脊樑,不論松江路席德進畫室和美國新聞處的講座資訊、韓幼玫學姊帶我至「台映試片室」欣賞新浪潮或新寫實主義電影的狂熱文化教養、李乾朗老師工作室的建築請益,袁宣平學長帶我至「「艾迪亞民謠俱樂部(IDEA HOUSE)」,陳玉慧帶我至華岡陽明山紗帽路會見多位詩人。都豐富了我對家鄉金門作為繪畫創作的母題之意念。此畫冊中的早期畫作恰恰是在此豐富多元背景下延伸出來的動力。
三、藝術追求之真諦
最近在網上恰巧看到畫家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1903-1970)生前一段早期黑白錄影片,令我十分有所感懷,影片中羅斯科凝神肅穆說:「在我年輕的時候,藝術是條孤獨的路,沒有藝廊,沒有收藏家,沒有藝評家,也沒有錢,但那卻是一個黃金時期,因為我們一無所有,反而能肆無忌憚追求理想。今天情況不同了,這是個累計,消費,活動的時代,至於哪種情況對世界更好,我沒有資格評論,但是我知道,許多身不由己過著這種生活的人,迫切需要一方寧靜空間,讓我們紮根生長。」我認為此段話某種程度上仍足以適切反映當前藝壇狀況,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是對於理想純粹性的詠贊,畫家渴望求得一方沒有市場焦慮的寧靜空間,能夠讓藝術紮根生長,也能純粹探索繪畫本質而活。此種純粹性堅持其實是今天業已被我們講得氾濫之「初心」二字,但我們遺失「初心」已久。我有幸從年輕至今,能夠獨立探索繪畫和寫作。超越藝術市場、趨勢,僅僅為自己人生而畫。我目睹我這一批重新出櫃或說當初想航向藝術大島而被某些現實沉重打壓沉在深海已久,重新打撈上岸的藝術品感嘆不已,為自己曾經能安得住寂寞,如同僧侶般能專心在繪畫本質上探索而不計聲名或不為其它物質金錢所惑感到開心。
但我從來不會將自己淪為一般的鄉土畫家或寫實主義,雖然我在臺灣念書時期正值臺灣的鄉土主義、本土造形倡議下的風潮之中,但我在國立藝專時期更愛超現實主義和巴黎畫派畫家的作品,以及挪威畫家愛德華.孟克(Edvard Munch,1863-1944),講求內心探索孤獨、恐懼死亡的的表現主義,我在金門成長對生命本身和無常有相當深刻的體驗,孤懸於金廈海域的島嶼,鎮日面臨死亡的威脅,恐懼、無奈、徬徨少年時多的是壓抑為一種內在的吶喊,像孟克畫中的扭曲顫慄。我沒有追尋當時正在興起的照相寫實,反而所有的創作均聆聽於內在的聲音和情感所趨使,亦仍然時常幻想和不斷思考。我很少出外直接寫生作畫,即便我畫的是風景,大都是畫速寫或簡易水彩,通常是重構現實具象轉成內心色彩和造形的圖像。例如在畫冊中最後收入的作品〈船堡〉(1997)一作,最初是17歲高中時期畫在作業練習簿的自動性素描,畫金門像一座孤獨之島,其上如枯幹或反空降樁交錯組構,加上一輪滿月,在夜空下顯得沉靜有力量,後來我發覺像一座雕堡,也像一條廢棄的斑剝之船,遂命名〈船堡〉。我以此草圖在師大念書時做過銅版腐蝕版畫,更作過實物複合版,可見我對此創想的喜愛,對於身為金門戰地居民,我們被禁制不得親近軍事碉堡長達幾十年,我以前也不知金門有軍事要地叫「船型堡」這幾年才方知位於金沙后扁湖山灣海濱的「船型堡」(E-037),因碉堡外觀宛如一艘戰艦而得名,又被稱作「湖山堡」,我恍然驚覺在年少,我似乎在潛意識底層預先繪製了一種真實世界存在的寓言,我不是從觀看再現出發,完全是經由現實壓抑、再從潛意識自動性書寫出來的圖像,卻又離真實世界那麼相近。
我的寫實作品是直至1984年服完兵役後重考上師大美術學系學習後,再走入具象表現寫實的風格。(上)